第一百九十章 造反

這幾個人本就有怨氣,再經有心人這麽一說,心思頓時活絡起來。

若去高密,也沒什麽可獎賞的。

這些人出身低賤,不是血統純正的貴族,就算告密又能得到什麽呢?

放火燒城,且不說身後名之類的過於遙遠的事,便是殺身之禍這一點他們便心有顧忌。

再說楚國現在敗局已定,這些人聽過講學,知道天下如今的局勢,也看過許多墨家秘密印刷的小冊子。

楚國若敗,他們跟著楚王能得到什麽呢?

從軍這些年,廝殺無數,若是逃亡一切都要從新開始。固然可能逃亡死亡的概率小一些,可是人生一世一旦有了野心,便不可能扼制。

若是舉大事,失敗了無非是死,家人也可能遭禍。墨家大軍馬上就要進入江漢了,到時候自己這些人的行為最起碼也得是個義舉。當年聶政被墨家定性為“大義之勇”之後,其家人都得到了照顧,墨家講義,這一點江湖市井之中也是聞名的。

楚國敗局已定,自己家人身在江漢,楚國又根本無暇顧及,就算輸了也無非就是丟了命。

這些人從洞庭征戰到蒼梧,不知道廝殺了多少次,是死中求活才立下了尺寸之功,哪裏會在意生死?

若是成功,這就是大功一件,縱使不在軍中,最起碼立下如此功勞,等到墨家占據江漢,對自己也大為有利。

再商議了一下,眾人便都將心思一橫,說道:“功名富貴,險中得求。吾等雖無利天下之心,卻有順大勢之力。今日舉事,勠力同心,若有背棄,縱為鬼也為東君烈陽所炙。”

盟誓之後,這些人中很明顯的幾個有心人便被推選為了首領,謀劃了一番。

本身楚國的王師新軍就受墨家的尚賢、平等之類的學說影響極深,這是楚王能夠奪取洞庭蒼梧平王子定之亂付出的代價。

這是某種意義上的軍功爵制度,和泗上的體系不是一回事,但卻都為那些血統不夠高貴的人提供了一個上升空間和通道。

王子良夫的政變依靠的是大貴族封君們,依靠著自古以來“民可議政不可繼位”的傳統,政變上位之後並沒有其余有資格繼承的人站出來反對。

本來新軍是一支可以借用的力量,王子良夫本身也是想要繼續改革集權的,他認為他可以玩弄大貴族封君借助他們的力量上位,然後再想辦法削弱他們。

如果給熊良夫一定的時間,未必就不能做出成績。

然而他剛剛政變,墨家就立刻出征,使得他對新軍的掌控並不能達到他父親的手腕,可大戰在即又沒有時間大規模清洗,最多只是清除了一部分很明顯的墨者或其同情者,這便是埋下的禍根。

凡有果,必有因。

新軍中的軍官在當夜四處串聯,他們識字也知大勢,對於前景極為悲觀。

墨家獲勝在他們看來幾乎是必然的,放棄江漢他們將失去一切,親人和土地都將化為烏有,之前的努力也會全部作廢。

再者墨家的土地政策和他們的利益並不沖突,他們依靠軍功完成了最原始的積累,手中有牛馬有軍功爵制度下的財富。

楚王的變法本質上是供養一批新的依附王權的新貴,而這批新貴不能夠在將來威脅到王權,伴隨著鐵器和新式作物的傳播以及受泗上的影響,這批新貴的土地不多,取而代之的是軍功爵的俸祿。

新軍中的低階軍官終究是庶民出身,而楚王能夠擁有的土地數量本就不多,而且新軍一定要在都城附近,所以也不能封到虛遠之地。

故而新軍中的新貴們,擁有足夠的土地和免稅權,但是並沒有實地封邑,而是用“俸祿幾石”的虛爵,這是生產力進步之下楚王能夠做到的變革手段,也是為了防止這些新貴族們和舊貴族們同流合汙的構想。

如果墨家攻下江漢楚地,對於這些新軍中的軍官而言並沒有什麽損失,相反如果墨家能夠允許徹底的土地私有制和買賣,實際上他們反而可以很快地轉型為大土地擁有者。

因為他們的家族很小,又投入了大量的俸祿經營土地,墨家這一次入楚動的是那些大封君、大夫以及整個分封體系的利益,和他們關系並不太大,反倒可以看作是楚王改革的延續。

不少人對於熊良夫派了一個寵臣的行為相當不滿,這種不滿又是有些戲劇性的。

其一,楚王的王權並不神聖,集權不成功之下,楚王的神聖性難以保證,而且還是貴族政變上位。

其二,貴族血統制度深入人心,雖然這些年開始質疑,但質疑需要一個過程。

這就導致新軍的軍官們有種很奇怪的心態:

如果這一次統兵的是真正的大貴族,因為之前的血統制度的傳統,他們會接受。

但這一次統領他們的居然是楚王的禁臠寵男,這倒是“貴無恒貴”了,但要軍功沒有要能力不知,然後楚王的王權還不神聖並不能做到王命即法,反倒是引來了新軍軍官們的厭惡——要血統沒有,大家都是一個樣的,那你憑什麽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