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枷鎖(第2/2頁)

“喜歡的事?”

趕車人心想,你還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去歲的會上已經說了要將利天下之業進行到底,到時候免不得要征召,就算是完成了役期的到時候只要命令下達就得去,哪怕是去了南海也一樣。

庶歸田不再說這個話題,想要繞開這個話題,於是指著車上的貨物問道:“怎麽,你這是開了雜貨店了?”

趕車人笑道:“哪裏是我的?這不是村社裏的人嫌棄買賣麻煩,又覺得讓別人買賣不如大家湊些錢,一起進些大家合用的,這樣要便宜的多。村社便成立了一家雜貨社,我就是個趕車的,哪裏能是我的呢?”

庶歸田翻了翻身邊的貨物,看著一捆幅度比起以前寬了將近一倍的棉布嘖嘖道:“這才幾年,現在能織出這麽寬的布了?”

“嗯,今年才開始有的。聽說是制械所出的新織機,比以前真是便宜了許多。不過棉花的價還好,就是這幾年村社必須要繳納足夠的糧食才能種植棉花什麽的,若不然今年種棉花可是要賺許多。”

趕車人說起村社的事,臉上便洋溢出了笑容,雖說糧價有點賤,可這幾年村社的日子過得還是越來越好的,合作的造紙作坊再加上新開墾的土地,以及馬拉的割穗機器的使用,都使得糧食的生產變得輕松了許多。

棉布的價格比以前降了一些,璆琳窗已經逐漸成為沛邑附近村社能用得起的奢侈品,上面除了強制要求各個村社保留一定畝數的糧田之外,並沒有強制太多,也不需要征收大量的糧食。

庶歸田看著馬車中的璆琳窗,詢問了一番價格之後,稱奇道:“比起以前又便宜了許多?”

趕車人笑道:“你不知道啊?沛邑新建了一個大作坊,可多人在那裏做工了。這個作坊奇怪的緊,說是用鐵礦還有鹽什麽的就能做燒璆琳的堿。報上說,越國那些在海邊燒海草灰做堿的貴族都急了,價壓得太低,那邊就只能壓榨他們的做活的人,好像大上個月還有一次起義呢,砸了好幾家燒海草灰的作坊,說要請求越王要恢復舊制使得各有其田。還有一些人則是起義後逃到了咱們這邊,咱們這邊還和越國交涉呢,痛斥他們害民,舟師和越國打了一仗,使得那些起義的都過了江跑到了咱們這邊。”

庶歸田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用鐵礦還有鹽什麽的就能做出堿,但這些年泗上千奇百怪的東西太多,他已經是見慣不驚。若是想知道,大可以去問他的小叔,然而他並沒有興趣,只是在琢磨……這些璆琳、瓷器、鐵鍋什麽的,若是能夠賣到他回來的那個地方,可是能換回不少金子。

至於趕車人道聽途說來的故事中隱藏著多少血淚、多少絕望和多少新舊之交的苦難,他其實並不關心。

他覺得自己和父親不一樣,和哥哥姐姐也不一樣,他們或許有一顆利民之心,他卻沒有。

可能曾經有過,但伴隨著齊墨戰爭中他去幫著丈量土地的那些不愉快的經歷,已經沒了。他覺得那是一群愚昧膽小的人,當然他也知道自己的父輩曾經也是這樣,但父輩們已經把那些過去抹去了,塑造了泗上的新的精氣神,脫胎於此長大於此的他,對於那些外面農奴的困難憐憫,可卻一點也不想自己這一輩子都去拯救他們,去做那些細微小巧不快意的事。

甚至於他都有種逐漸脫節的感覺,泗上一直在宣傳的天下人為一體的話,他越發覺得有些接受不能:他很難接受那些蒙昧恐懼於貴族的農夫和他是一樣的人。他知道墨家要改變整個天下,重塑天下的觀念,也知道三十年前泗上也是這樣,可他想這和他有什麽關系呢?

庶歸田心想,惻隱之心我是有的,看的那些人受苦,我可能扔下一塊金子。可若是讓我再如當年在齊國紮根村社去丈量土地,去講授道理,去真正地解放他們……那還是算了吧,我寧可自己這只眼睛也瞎了,也絕不會去做那種無趣至極的事。

他想,我不去,自然有人去。真要是逼著我去,那我便要跑到南海,帶上一些和我一樣的人,弄一條船,天下之大,憑我的本事憑我手裏的火槍,哪裏闖不出一片真正自由自在、率先達成各得其所長,鈞其分職,事其所喜的天地?

在海上久了,看慣了那些高飛的鳥;在泗上久了,習慣了人人平等的天下;靠著父親的付出和自己的努力學到了一身的本事……於是便覺得,同義、平等、兼愛,應該換成自由、平等、惻隱。為了同義,為了兼愛,真若是逼著自己去別處村社鄉裏教書,那便只能揭竿而起逃亡海上尋覓自由了。

想了想和自己一樣有本事的,和自己一樣接受了足夠教育的那些人,庶歸田覺得,墨家的利民利天下,已經是鎖在自己這些人身上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