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逢池會(一)(第2/2頁)

看得出這個所謂的《報天下人書》很有蠱惑性,或者說很切合他們想要的,許多人紛紛點頭,都圍了過來。

不久前中原的大城巨邑中都流傳出來了墨家所寫的《報天下人書》的內容,用各種秘密或是公開的渠道,迅速流傳。

對諸侯而言,或許民心無用;但對墨家而言,必要得民心,因為墨家不是諸侯,他們的法理源自民意而不是分封體系和延續千年的規矩。

裏面的內容淺顯易懂,當然大多都是一種站在某個角度上的強詞奪理的合理。

比如各國放開人身束縛制度、各國允許民眾自發遷徙開墾、各國承認民眾私有制度和產權制度、各國的法律主體應該是人而不是家族、各國統一稅率、各國放開關卡、各國允許商賈開辦礦產作坊、各國統一文字、各國統一度量衡……種種種種。

站在魏韓等諸侯王公貴族的角度上看,這當然是不合理的,而且是斷根挖墳那樣的不合理。

這些東西於此時不是靠嘴皮子就能夠得到的,世上沒有互相妥協各退一步就能夠完成的大變革。

但至少,這並非是不能實現的,而是一個明確的、民眾都知曉認可的綱領。

如果各國做不到,那麽墨家就只能用暴力解決:王公貴族既不肯放棄土地和人身依附封建權利,又不肯主動投降以統一,那就只好使用暴力,此為誅不義也,乃非攻的最高境界。

這也算是墨家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圖窮匕見”。

酒肆內的多數人並不知道後世的一句俗語,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失望有時候是一種力量,一種反抗和暴虐的力量,這種力量伴隨著失望的那一刻會迸發出來。

而現在,他們還在討論著讓他們沉醉的美好的未來。

但這種沉醉中也蘊含著一絲說不出的嘲弄。

“你們聽說了新鄭之事嗎?新鄭之民拿著當初鄭國貴族簽訂的契約去找魏韓,卻被視作反叛。”

新鄭被攻破已經有段時間了,當初在守城時候簽訂的守城換取自由和土地的契約卻換來了一個讓新鄭民眾氣憤但又覺得情理之中的結果。

韓國拒絕了新鄭民眾的“合理”要求,認為那契約是無效的,因為那是和鄭國的駟氏貴族簽訂的。

而駟氏貴族已經被屠戮幹凈,鄭君也已經投降魏韓,所以鄭國的土地應該歸屬於勝利者。

這在最開始的時候,在新鄭的墨者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但正如當日新鄭的墨者和徐弱的那番對話,這個結果對墨家是有利的。

如果說,誰的拳頭大那麽土地就歸誰,那豈不是就證明造反無罪、分地有理?

既然拳頭大就是道理,那麽既然貴族當年可以憑著拳頭搶走“應屬於天下人的天下土”,並且認為土地屬於貴族就是道理,那麽民眾再用拳頭搶回來豈不是依舊合理?

提及這件事,酒肆內的人難免心有戚戚,或有人道:“當時新鄭的人就說,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換了姓氏,其實還是一樣。我看這一次會盟,怕也難有結果。”

“墨家所想之事,皆我等之所願。豈不聞墨家多言,天下的人被貴族們分為了階層,每個階層有每個階層的利,沒有普天之下都適用的德,也沒有普天之下都適用的利。有人得利,便要有人失利。”

他們並不能夠理解墨家的道義到底是怎麽回事,但卻因為墨家和楊朱在反封建這件事上的和解,使得人文主義思潮泛濫。

過分的人文主義,必然會引起個人的私欲膨脹、泛濫和社會的動蕩,這又是反對數百年宗法制的矯枉過正的可以接受的表現。

各國,尤其是中原各國的民眾,開始考慮自己的私利,沒有對“國家”的忠誠,沒有對“國家”的奉獻,而開始去想到底是誰的國誰的家。

春秋亂世數百年的戰爭,造就了民眾厭戰、反戰、反禮法、反那些強加在他們身上的束縛,甚至於有些病態地出現了“一毛不拔”的思想,並且成為了顯學。

酒肆內的民眾,或許不會因為新鄭那裏民眾的訴求而挺身而出,用墨家的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道義去支持新鄭民眾的訴求,但卻不代表他們就認為韓國對契約的反對和違背就是合理的。

他們暫時不會為了距離他們百裏的鄭人去反對魏韓,但卻希望這一次四方會談中墨家可以為他們爭取來他們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