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逢池會(一)
辛醜年臘月,魏侯,韓侯,楚王,墨家巨子會於逢池,齊、衛、宋、趙、秦或遣上卿或使大夫與會。
隱陽之戰後,楚國沒有繼續進攻。
再繼續進攻的話,很可能因為過於靠前被兩翼的魏韓斷了後路,是以在洧水沿岸紮營與魏韓對峙,而且必然會引發整個戰線的對抗,這不是魏楚韓想要的。
墨家高喊口號,數次要求北伐,楚不許,鄭地嘩然。
既然打到了這種地步,三方都不想打,而喊得最兇勢要北伐膺懲恢復鄭國中立的墨家更不想打,一場似乎依靠談判桌解決問題的會盟便不可避免。
會盟的地點,四方都想要在自己的地盤上舉行。
墨家給出的會盟地點是商丘,認為宋國是中立國,而且之前兩次成功的弭兵會都是在商丘舉行的。加上之前依舊在修築弭兵會盟台了,算是早有準備,最為合適。
魏韓給出的會盟地點是滎陽,認為這裏距離洛陽更近一些,天子也可以派人參加,順便會盟之後還可以去朝見一下天子。
楚國給出的會盟地點是陳,因為陳乃大都,再者當年武王曾會盟諸侯於陳,雖然此陳非彼陳,但陳承虞祀,遷到哪裏哪裏就是陳,此地正適合會盟。
魏楚韓再加墨家四方唱主角,其余諸侯只是配角,鄭國已降,四方關於會盟地點的扯淡扯了半個月,最終選定在了大梁城外的逢池。
一則在大澤大池會盟是諸夏這幾十年的傳統,畢竟當年晉文公稱霸時候會盟的口號是“邀請天子射獵”,大澤大池是最適合射獵的地方。
二則就是大梁城的歸屬楚國認為大梁還是楚國的,只不過被魏國強占了,所以可以同意在逢池會盟。
三則就是大梁城是四方軍事力量都可以輻射到的最邊緣地區,真要是出了什麽事,誰也占不到便宜。
此時的逢池,還是歸於公有,是為公田公澤的一部分,不允許民眾隨便開墾打漁,所得收獲都是在此地的隸屬於公中的隸民。
歷史上一直到魏國遷都大梁之後,逢池才允許開墾打漁捕獵,史載“梁惠王發逢忌之藪以賜民。”
發者,廢也;藪者,無數草也,喻指蘆葦叢生的沼澤湖泊。
這時候山川大澤,還基本屬於王公貴族所有,民眾不能夠隨便去那裏謀生,被抓到要被重罰。
這裏壟斷於王公貴族手中,可以利用奴隸農奴獲取利益;二則也是這種地方一旦放開了,現在鐵器已經開始普及,民眾爭相逃往,隱匿於大澤之中,便少了賦稅人口兵員。
這時候正是寒冬,尚不至於千山鳥飛絕,倒是蘆葦蕩已經黃了,覆上了一層白雪。
無數的車轍、馬蹄和人的腳印在雪地上留下了痕跡,一些鳥兒紛紛飛來圍繞著那些落下的馬糞尋找還未消化的玉米粒。
會盟還未開始,會場已在布置。
逢池不遠的大梁城中。
此時按說正是最閑的時候,冬日無事,原本是祭祀的月份,之前偶爾也就是冬日演武狩獵,維持一下原本的分封體系的軍制。
可現在街上的人卻並不怎麽多,戰爭的陰雲還在籠罩,許多人被征召服役,不只是當兵作戰,還要修繕城墻、運送糧草。
打仗苦的從來是天下百姓。
大梁城中的一家很簡單的酒肆內,一些年紀稍微大一些的人早已經遺忘了自己是楚人的身份,因為這並不重要。往上再數幾年,大梁便從來就是楚國的嗎?
這時候還能夠在酒肆中的人,自然不會是最苦最累的農夫,而是這些年城邑中新興起來的市民階層,或是從事手工業,或是從事商業,脫離了農夫的身份也脫離了原本國有手工業者的身份。
天氣正冷,最適合喝上幾口烈酒,也無需什麽好的菜肴,這幾年開始種植的花生蠶豆便可下酒。
酒肆有著濃濃的泗上韻味兒,賣的是烈酒,坐的是椅子,靠的是桌子,窗上貼著窗紙,門上掛著寫著一些吉兆話的桃符,少了許多傳統的味道,卻在中原很快流行起來。
開酒肆的不一定是墨者,但大梁城這麽多酒肆中肯定有老板是墨者,剩余的即便沒有也和墨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或是因為沒錢借貸過金行的錢以作股本;或是加入過工匠會之類的組織學過一些手藝;或是曾聽過講學學過幾個橫平豎直的隸書賤字。
這幾年茶肆、酒肆逐漸取代了原本鄭國“鄉校”的作用,成為國人發牢騷和議政的地方。
一方小桌旁,一人問道:“你們聽了嗎?”
他沒有說聽什麽,但這語氣看起來好像是說不需要提主體眾人都會知道一樣。
果然,便有人回道:“自然聽了。若是真要是如《報天下人書》中說的那樣,弭兵和平,非攻兼愛,各有所得,天下大同,便可真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