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後路(第2/2頁)

於墨家而言,當真是沒有比守城更愜意的宣傳機會了。

貴族為了守城需要民強,城邑封閉之下民眾又都組織到一起,宣傳的效果當真是事半功倍。

城中的民眾經過二十多天的守城戰,也逐漸習慣了墨家的組織,城中的生活也算是井井有條。

晚上的時候,教教認字、講講故事、唱唱一些滿滿都是暴力反抗的歌曲。

白天的時候,城頭守城,城中空地上操練一下。

每一天都這樣度過,越來越多的民眾知道了他們應該想要一個什麽樣的鄭國。

比如加入非攻同盟既不給三晉上貢也不給楚國上貢;比如每個人都分到一片屬於自己的不能買賣的土地,而在這塊份地之外的土地可以買賣,比如君王征稅應該是得到民眾同意的;比如取消封建勞役地租和封建義務;比如天子諸侯不是從來就有的……

種種這些,都讓鄭國人真正地有了一個綱領,去想象一個完美的鄭國,哪怕很多不現實,但終究這也是鄭國人第一次嘗試著用理性去建設一個屬於他們的鄭國。

他們逐漸知道了苦難的根源;逐漸明白了貴者恒貴的謊言;逐漸清楚了為什麽貴族就要比庶民有文化的根本原因;逐漸弄懂了國君和貴族的存在根本就不合理。

鄭國偏偏又是一個最容易搞這種宣傳的地方,沒有其二,因為鄭國是民間議政傳統最強的僅存的國度之一,也出現過許多次驅逐國君、國內政變、拒絕服役之類的事。

那一日唱著歌從城外進入到城中的五人叛逃事件,更是讓許多鄭國人學到了更多的滿是反抗味道的歌曲,回味了自己過去承受的苦難。

魏韓之君不是好東西;鄭國國君和一眾貴族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明知道這是兩坨糞,為什麽非要從兩坨糞中選一個呢?

原來沒得選擇,可現在似乎有了另一種選擇。

城中的情緒越來越激進,甚至發生了幾次民眾不聽貴族命令而與貴族發生沖突的事件。

不久之後因為幾名貴族家中私藏糧食沒有公開分配的事,引爆了一場城中大亂:魏韓聯軍在外面攻打,城墻上該守衛的守衛,但城中剩余的民眾燒毀了那幾名貴族的宅院、將那幾名貴族綁縛著要求處死,並且在攻打貴族宅院的時候發生了流血沖突。

雖然最後這件事被墨家和貴族用各退一步妥協處理的方式壓下去了,但問題並沒有解決,而只是強行給壓住了。

這種情況下,不只是鄭君乙膽戰心驚,貴族們更是心驚膽戰。

對貴族而言,楚國如果出兵,那麽墨家是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

選擇墨家依靠,這是權宜之計,後遺症太大,宋國就是個例子,後遺症就是很可能二十年後大量的貴族被民眾幹掉。

對鄭君乙而言,楚國也不是最佳的選擇。

對他來說,貴族混蛋,分權奪利,他就是個傀儡;民眾也不是好東西,而且似乎比貴族更加可怕。

夜剛入,宮室中的鄭君乙站在內墻上,耳邊遙遙傳來一陣陣若是以前唱要被處死的歌聲,城中的篝火閃爍,仿佛篝火都被這些歌聲煽動起舞翩翩搖曳。

鄭君乙緊蹙著眉頭,圍城二十多日,城中還沒有慌亂,按說作為一國之君應該高興,可他卻高興不起來。

城中和外面溝通的消息已經斷絕,外面到底是什麽情況沒人知道。

墨家的高層知道楚國出兵但墨家不會大規模出兵的消息;然而鄭國卻並不知道墨家沒有大規模出兵的消息。

歌聲再起,越發激昂,鄭君乙面向那日進言的近臣道:“你聽到這歌聲了嗎?你知道國都國人一旦開始傳唱一些歌的時候意味著什麽嗎?”

近臣點頭,他太清楚國都國人開始凝聚在一起唱歌意味著什麽,那往往是國人暴動的前奏。

以往國人暴動,並無綱領,是標準的反人不反制度。

國人有議政權,名義上還有冊立權,但是沒有繼承權,最多也就是覺得國君混蛋,再換一個。

現在卻不一樣了,這天底下的“造反”第一次出現了綱領性的東西,這就了不得。

鄭君乙看著城中閃爍的篝火,忽然問道:“你還記得襄公八年之事嗎?我一想到當年的事,再看看如今,便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