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化繁為簡(第2/2頁)

一旦楚國出兵、一旦魏韓楚圍繞著鄭國展開最後的協商,那麽這個機會就會錯過,那些現在悔過並且表示將來一定會履行契約的貴族便會翻臉:魏韓贏了,那麽魏韓自然會不認那些契約;楚國贏了,有楚國這個更粗的大腿,鄭國貴族便用不到可能會燒到自己的民眾力量。

新鄭的民眾想要勝利,不可能靠自己,因為四周的敵對勢力太強大了,只有依靠將來有朝一日泗上義師打過來。

現在新鄭民眾要做的,只是明白泗上義師將來要建設一個什麽樣的天下,帶著希望去怨恨繼續的黑暗,既見過了光明才難以忍受黑暗,而若從未見過又怎麽知道還有光明呢?

帶著對這封信的理解,新鄭的墨者們立刻召開了一個會議。

主持者揚了揚手中的信件道:“巨子贊賞了我們的做法,認可了我們的手段。”

簡短的一句話,引來了會場上許多人的歡笑。

主持者繞開了這個話題,便提到了信上那些隱藏在贊譽之後的內容。

大致講述之後,他道:“是故,現在我們的任務,不只是守城,而是通過守城和利用守城,組織民眾,宣傳道義。”

“城邑的陷落既然不可避免,此時起義的時機既然並不成熟,魏楚韓三國的幹涉既然在反對民眾上是一致的,那麽其實到現在,城邑何時陷落對於利天下大業而言已無意義。”

“守城的意義,只剩下了一個。”

“城邑守不住,那麽魏韓來了,民眾的組織就要強制被拆散,我們也可能被魏韓抓起來,也就沒有了如此完美的宣傳組織的機會。”

“所以現在守城的目的,不是為了守城,而是為了有更多的時間讓民眾知道他們有力量,也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力量應該用來追求什麽。”

他環視著四周還在理解這番話的墨者,沉聲道:“諸位同志,鄭國的覆滅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除了衛國這個附庸之外,中原唯一一個能夠符合子墨子非公之義的弱國滅亡了,中原只剩下魏、韓、楚、齊以及非攻同盟了。”

他說的並不隱晦,非攻同盟不是一個諸侯國,而是一個以泗上為中心的勢力圈。

鄭國的覆滅,意味著今後的戰爭,必然是大國之間的戰爭,不再有非攻之義需要踐行的地方了。

魏楚韓齊進攻非攻同盟的任何一國,等同於和泗上宣戰,泗上不需要履行非攻同盟之外的任何非攻之義了,而非攻同盟圈內的守護,既可以說為了非攻之義,也可以說為了泗上之利。

五年前齊墨戰爭之後套在墨家頭上的“非攻”枷鎖伴隨著鄭國的滅亡被打碎了。

鄭國存在,那麽魏韓進攻鄭國,這件事就不能用“害天下”、“利天下”的敘事方式和價值觀。

管,那就很難在內部理順思想、統一意志:鄭國貴族也不是什麽好鳥,魏韓貴族也是一個鳥樣,明顯是狗咬狗的事,卻偏偏要去管,那麽這就很別扭。鄭國弱,所以鄭國貴族的害天下行為就可以排在非攻之大義後嗎?

不管,墨家一直以來都喊著非攻,也是依靠著非攻在之前列國的矛盾中壯大發展的。喊的久了,便讓很多人真的信了,到時候若不出兵去支援狗咬狗裏面瘦弱的狗,又要使得不少人一時間解不開心裏的疙瘩導致意思混亂。

這個問題想要解決,需要泗上內部的再一次爭辯和宣傳,而且對於非攻立國一派的打壓就要擴大,牽扯更多得人進去。

幸運的是,隨著鄭國的覆滅,這個內部的道義之爭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解決問題太麻煩,那就讓問題本身消失——這是適上台以來的一貫思路。

解決不了兼愛中韓人不愛鄭人、齊人不愛魯人的問題,那就讓韓人魯人鄭人魏人都消失,變成天下人。

解決不了鄭國既不肯變革又整天挨打慘兮兮到底救還是不救的問題,那就讓鄭國消失,變成天下今後只剩下害天下和利天下的問題,而沒有非攻還是侵略的問題。

鄭國現在還沒有滅亡。

可是適的信上幾乎是明確地寫出了,泗上不會大規模出兵保證鄭國存在,所以鄭國已經滅亡了。

那麽,對於還在新鄭的墨者而言,矛盾也就化繁為簡了。

原來出於非攻之義,為了守城,需要對舊貴族忍讓到什麽程度?合作到什麽程度?這還需要考慮。

而現在鄭國已經等同於沒了,只剩下新天下和舊天下的利害之義的矛盾,為了天下大利,和貴族之間不需要合作和忍讓了,放飛自我,趁著新鄭還在手中來一場最快意的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