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封信的旅途(上)

那封很重要的信件當天夜裏就到了第一個傳遞者的手中。

接信的人手指粗糙,虎口處有明顯的繭子,手心外緣處也有一層厚繭,手指粗大。

屋子裏一股濃濃的新鮮木料的味道,旁邊還擺放著一些鋸子鑿子斧子之類的木匠工具。

接信的這人是城中這一處的裏正,當年子產變法之後鄭國已經有了什伍制度的雛形,這幾年接連和韓國作戰,這種制度更加強化。

只是制度雖然存在,和後世變法後的秦國卻還不一樣,秦國是以吏為師,基層能夠控制到的鄉裏一級,有足夠的官吏。

但鄭國的政治制度更為松散,當年關於鄉校的辯論子產不毀鄉校,催生了鄧析的竹刑代替了官方鼎刑的事,使得鄭國民間議政之風極為熾烈。

一個是經濟相對偏遠地區足夠發達,再一個也是因為鄭國的集權不夠給力,後來子產死後鄉校雖然被毀,但殘余嚴重。

鄉裏之間的裏正之類,也不是鄭國官方指定的,而算是民眾推選出來,或者也就是當地頗有威望的人物。

這人既是裏正,卻並不拿錢,終究鄭國和變法之後的秦國不一樣,中央財政根本無力發一些低級吏的工資,當然不發錢的也就算不得吏。

接信的人,本職工作是個木匠,理所當然是工匠會的成員,而且也是這裏暗地鄉校活動的重要人物。

名為墨車的獨輪車傳入鄭國之後,工匠們的木匠們很是過了幾年好日子。

他又是個熱心腸的人,墨家往來城邑給人治病的巫覡也都和他熟悉,平時鄰裏之間有什麽事自然找他,他又識的一些字,在鄰裏之間頗有威望。

可以說這就是個把“我是墨者”四個字寫在臉上的人,但就鄭國的基層控制能力,竟是無人注意更無人管轄。

韓國作為外來者,更是不可能明白這其中的道道。

小手工業者和城邑市民階層,本來就是墨家在泗上之外擴張的基礎,工匠們加入墨家不需要太多的原因,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故事。

接過信的木匠忍不住罵道:“昔年巨子做墨車,是為了利民便民。這倒好,魏韓不義之戰,竟要用這樣的車來運糧。鄭貴族被趕走了,韓貴族也一樣不是什麽好東西。”

送信的人勸道:“你不要急,總有一天會天下大利人人兼愛平等的。這封信很重要,你明日要去運糧,到了地方後會有人接應。你到了地方後,用白巾紮頭,自會有人找你。”

說完,又遞過去一塊很白很幹凈的棉布,木匠接到手裏小心地藏在了懷中,也將信件收好。

也不留客,便各自散了。

第二日一大早,鄰裏們都已經集結在外面,這幾年獨輪墨車已經普及,縱然不是人手一個,也是兩家能有一個。

不少人發著牢騷道:“木匠,你說人泗上宋國那邊出勞役都要給錢,咱們什麽都不給。鄭君管著咱們的時候不給,韓人來了也不給,那韓人來做什麽?”

“就是,家裏的活又要放下,車壞了還要麻煩你修,軍中卻不給錢。”

眾人發了陣牢騷,總算是沒有太牢騷,農夫們現在並不忙,而手工業者現在雖然忙可大多都聽木匠的話。

木匠指了指遠處的韓人士兵道:“誰讓人家手裏有這個呢?別牢騷了,走吧,總算不用自己帶著吃的。”

清點了一下人數後,幾十輛獨輪墨車吱吱扭扭地來到了府庫前,韓人正在那裏清點,將一袋袋糧食擡上了獨輪車。

裏正認得幾個字,便去了掌管的小吏那裏,掌管的小吏也是鄭人,用的卻是如今已經通行方便的泗上的數字。

旁邊的韓人小吏也認得,泗上的文字被蔑稱為“賤字”,但也稱之為“吏書”,二十年前泗上用次字的時候就說總有一日天下為吏者皆要用。

今日雖不說整個天下,倒是中原地區和秦地的吏基本都在用這種認字成本更低的文字了。

原本府庫的糧食是直接堆積的,這幾年隨著棉花種植推廣,使得棉布逐漸取代了麻布成為底層的衣服布料,一些粗大的麻也開始用來編織麻袋,濁澤已經有了專門制作麻袋的手工作坊,這裏府庫的糧食便不再用“石”、“翁”、“釜”之類的容量單位,而是用了泗上宋地那邊的斤作為單位。

一個是容器的改變,另一個就是主要的貿易對象是泗上,那裏已然成為天下經濟之中,那裏用的計量單位伴隨著有目的有意識地宣傳很快得到了半官方的普及,一如當年鄧析竹刑之事。

府庫小吏清點了一下數量後道:“八十人,四十輛車,每車三百二十斤,四日之內必須抵達。其中二十斤為路上食糧,若是少了定要懲罰。”

寫下了簡單的文書後,木匠帶著滿不在乎的語氣半是嘲笑道:“鹹菜還要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