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甲方乙方(上)(第2/2頁)

真正的苦難是不死的情況下怎麽活下去。

譬如城中的農夫,當年子產變法之後,不少人是有了自己的私產私田的,等到鐵器和新作物新技術傳過來後,如果一切正常,他們的日子會過得不錯。

比如原來只能用骨器、木器、石器來耕種,也沒有壟作,也沒有新作物,鄭國的民眾至少還能夠活下去。

在原本的物質基礎上能夠活下去,一旦生產技術有了一個跨域式的發展,那顯然是可以過上不錯的生活的。

譬如原來,一家授田百畝,子產變法之後變為了私田,這在銅石並用的時代也就將將填飽肚子。一旦鐵器新作物傳來,同樣的百畝就能生產原來數倍的糧食,生活肯定是更好的。

然而……鄭國的大半數民眾並沒有如泗上一樣享受到生產技術進步帶來的利處。

連年征戰,家裏的地缺乏青壯勞動力種植……

這件事後世變法後的秦國可以無視,因為秦國集權變法,重農抑商,授田制土地禁止買賣,整個秦國都差不多,也沒有大商人大貴族趁機兼並土地,畢竟沒有辦法和變法集權之後的國家暴力機器抗衡。

鄭國就不能無視。

君主沒能力集權,私有制私田制又早早出現在鄭國這個中原地區最早富庶的地方。

農夫在前方打仗,家裏交著重稅勉力維持著家庭,稍微遭受一點災荒,貴族、商人們就會蜂擁而上,奪走這些農夫最後的一點東西。

這也是為什麽農家的思潮會很容易在中原地區有許多信眾、為什麽非要重農抑商、市賈不二價、土地公有的空想學說會被底層民眾推崇的原因。

對於底層而言,相較於中原的這種新時代將生未生、舊時代已經崩潰的狀態,其實他們寧肯接受秦國那種重農抑商、遏制貴族、使得土地這個安身立命的東西最起碼不被奪走的政策。

新鄭自耕農面臨的困境就是這樣。

鐵器的價格不低,牛馬的價格更不低,又得繳納各種甲賦,很難積累財富。

一方面糧食又逐年降價,貨幣開始大規模流通,農夫手裏的錢更少了。

遇到荒年就需要借貸,借貸就需要支付高額的利息,後世孟嘗君養士的一部分收入就源於高利貸的利息。

實在還不起了,就賣掉私田,或者淪為貴族的封地農奴,或者成為傭耕者。

魏韓不是來解放人民的,魏韓和鄭之間的戰爭就是貴族之間的狗咬狗,可現實就是一旦魏韓聯軍攻入,駟氏一族肯定是要被殺掉大半的。

人死了,高利貸就不用還了,魏韓和帶來的其余六穆貴族最多也就是繼承原本的土地、擴大一下封地,總不能連高利貸就繼承。

在泗上,這個問題其實很好解決:暴力手段,清除貴族,財富重新洗牌分配,使得民眾享受到生產力進步帶來的紅利,吸著九州各國的血不至於讓泗上民眾太苦。

就算不在泗上,如果墨家真的掌權,這個問題也很好解決:貴族最多保留周禮制度下規定的一部分土地為私田,取消人身依附,多余的土地按照人口分配給民眾,高利貸的利息只承認本金的一倍,一旦利息超過了一倍一律視作已經償還了利息,多出的部分作為本金。

可問題就出在這:想要解決的手段很簡單,和偏偏這些簡單的手段不能實行。

如果要是實行,那也不用和貴族合力守城了,先得來一場起義。

這也是徐弱等墨者最頭疼的地方,都特麽死到臨頭了,鄭國的貴族們還沒有一丁點的自知之明,居然還在這件事上扯淡,根本不能答應。

能夠答應守城拆除房屋會照價賠償,這在一些貴族眼中已經是做到了極致。

宣傳上畏手畏腳有所保留,這要是能夠把民眾鼓動起來才有鬼了。

在鄭國起義那是自尋死路,而且上面也沒有允許,私自發動那是要受到批判認為消耗了力量不利於長久的。

既是如此,那就還得保持著和貴族們“妥協”,但這種事一旦妥協,就妥不出任何結果。

結果就是現在這樣,空喊了半天,也不是沒有信任,可就是觸及不到民眾最想要的東西,民眾還是根本不願意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