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碭山圍城戰(六)(第2/2頁)

雖然有著相同的敵人,但彼此間的矛盾和仇怨又豈是一時之間可以消解的?

眼看雙方就要比劍死鬥,墨家這邊的人趕忙出面制止。

這消息傳到指揮所的時候,軍中的高級幹部都笑了起來,他們不在乎魏國和楚國的使者們談論的道義、是非,在乎的只是魏楚之間的矛盾。

窺一斑而見全豹,這件事折射出來的問題,就是面對泗上的崛起,各國之間是否真的可以互通有無、放心地把後背交給別人?

自從當年齊墨戰爭後適上台為巨子後,泗上這邊從未懼怕過任何一個單獨的諸侯國,如果是各國不幹涉一對一的廝殺,哪怕是魏國,泗上也有信心把魏國的血放幹,讓魏國爆發一場失敗和重壓之後無可避免的革命。

泗上擔憂的,只是各個諸侯之間的聯合,尤其是魏、楚、韓、齊等諸侯如果合力,泗上現在還未做好全面戰爭的準備,會頗為不利。

指揮所中,彭城軍團的主帥感嘆道:“咱們泗上執著於階層的矛盾,以至於咱們思索問題過度地考慮階層。實則諸侯之間的矛盾存在,楚人魏人之間的怨恨也存在。”

“我們雖然盡量消解,為了兼愛只談天下人不談楚人魏人,可宣傳是一回事,思索決策的時候又是一回事,不可混淆。”

“以今日事看,就算魏楚合兵幹涉宋國,也必然各有異心,彼此掣肘。巨子的判斷是正確的,只要我們快一點平定宋國之亂,那麽諸侯之間合兵幹涉的可能性就會微乎其微。”

六指也道:“這件事吧,說起來……巨子當年就說,如果文侯尚在,吳起樂羊李悝段幹木田子方西門豹北門可等人俱在,魏確實為我泗上心腹大患。”

“可嘆子夏入西河之後,魏人貴族多求學,自成一派,貴族之中的人才和魏國的落魄士人之間的矛盾也就不可避免。要麽就是底層一派占據魏國的主流,要麽就是貴族一派排擠走那些底層出身的人。”

“現在看來,勝負已分。魏國已經再也沒有威脅了,井中枯骨,早晚糜碎。”

他想了一下,又道:“既然兩邊差點打起來,那麽我們便可以利用一下。魏人不是說楚人和我們過於接近嗎?那也不能讓魏人白說啊,那就真的親近一下。”

“我建議,分開各國的使節。秦人自不必提,楚人嘛,也讓他們靠我們更近一點,時常作出一些和他們親密交談的姿態,讓魏韓使者看在眼中。”

“雖然只是小伎倆,大賢大能之人一眼便能看穿,可我看這天下大賢大能之人卻也不多。”

眾人立刻明白了六指的意思,均笑道:“這倒是個好辦法。只可惜剛才我們制止的早了些,若是讓他們打起來就好了。我看那楚國使節年輕力壯,到時候若是把魏人使者打的鼻青臉腫,這裏面又還有私怨了,等歸國之後,必然會極力反對魏楚合兵。”

既然提議被一致通過,很快就將各國的使節分開,將楚國的使者安置到了一處新的地點,距離指揮所更近。

而且當天,六指就很明顯地露了個面,和楚人使者親切交談,還讓楚人使者當著魏韓使者的面一同進入了指揮所裏面,許久才出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粗陋的挑撥離間的手段。

但粗陋的手段未必無效,挑撥離間這種事可以發生,源於本身就不是鐵板一塊,在這種情況下,越是粗陋的手段反倒越容易奏效。

這時候世上還沒有“吾以為亞父使者,乃反項王使者”這個故事,可六指卻從適那裏聽到過改了名字虛幻了地點的版本,他覺得這個故事很奇怪,當時他就很奇怪這明顯是個粗陋的手段為什麽會奏效?

如今年紀逐漸大了,經歷了泗上這些年的看似平穩實則暗藏玄機的內部鬥爭,很多事他可看的明白看的清楚了。

今天這件事,也就只是臨時起意、借題發揮,手段粗陋,毫無遮掩,可他覺得未必就沒有效果。

是夜,魏人使者取出紙筆,如下寫道。

“楚使多辱君上,吾欲殺之,墨者制止。頃刻,牽楚使之手入軍帳內,一時方出,楚使面露喜色。夜裏餐食,我等皆惡,楚使多酒肉,隱約可聽榆關大梁事。”

魏人使者寫的這些,倒是沒有半句虛言,至少是部分真相。

可若真的對天下局勢看的透徹,同樣的這件事,或許應該這樣寫。

“楚使年幼驕狂,言語有辱及君上事,墨者借此罅隙,厚楚而薄魏,為防楚魏會盟合兵。”

可他終究只是一個貳副使者,無需心懷天下大勢,於是趁著下午的怨怒寫下了“真相”和“事實”。

同樣的事,又不同的筆觸便會有不同的解讀。

這篇將會交給魏侯的記錄,未必會產生效果。

但將來若是真的不能合兵會盟,恐怕一些人會把這件事翻出來以為只是一個人導致了最終的結果,這是民眾們喜聞樂見不需要過多思考其中矛盾的樣板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