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碭山圍城戰(五)

城內用於壯膽的炮擊持續了兩輪之後就戛然而止。

既然毫無作用,那就不如留下火藥和鐵彈,免得浪費。

等到兩個時辰的倒班時間一過,休息完畢的老工兵再次和夥伴們踏入已經拓寬成型的壕溝,繼續向前挖掘。

這種壕溝他已經在實戰中挖了不下於五次,從當年齊越泗上霸權戰爭開始,泗上這種平行壕掘進的攻城戰術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一切在老兵看來,都只是按部就班。

就像是在泗上那些屠狗的屠戶殺狗一樣,先把狗吊起來勒住脖子使之呼吸困難,然後在快要窒息的時候倒上水直接嗆死,在不懂行的人看來一定驚嘆,可在懂行的人看來這就像是農夫鋤草、工匠蓋房一樣簡單而又程序化的事。

沒有什麽意外,也不可能有什麽意外。

……

指揮所內,六指拿著千裏鏡看著遠處如同蜘蛛網一樣的壕溝,觀察著壕溝掘進的進度。

收起了千裏鏡,和身邊的軍團墨者代表道:“我看巨子給我們的時間有些多了。十五天之內,足以拿下碭山。”

軍團的墨者代表也贊同這種說法,參謀部已經將敵人任何可能的反擊方式都想到了。

軍團代表笑道:“如當年索盧參西行,在希臘看到的那些戲劇,巨子評價說,多有所謂機械降神之說,但凡矛盾解決不能的時候,便天降神祇,皆大歡喜。”

“我看今日碭山之圍,皇父鉞翎想要獲勝,也除非機械降神一途,別無他法。”

六指也大笑道:“可惜咱們墨家講究民為神主,便是真有神,卻要助不義無道的皇父鉞翎,那也要被真正的神所消滅。”

“城中苟延殘喘,唯一對我們有威脅的,也就是出城襲擾反擊,可出了城他打得過我們嗎?”

這話倒不是自大,精銳步卒的比例至少達到了五比一,而且還有炮兵的優勢,以及營壘防禦的加成,城中那點人出城反擊的機會一點都沒有。

戰爭打到這種地步,結局就已經注定,也注定了不會有半點波瀾。

現實世界的殘酷之處就在於沒有機械降神的可能,也就沒有在一切都算到的前提下出現意外的可能。

軍團代表想了一下,搖頭道:“唯一擔憂的,就是那些諸侯的使節,會不會覺得就算是修築這樣的城邑也無用,使得巨子想要將各國拉進修建城防的軍備競賽的策略不能夠實現?”

“他們只怕並不知兵,到時候只能看到碭山和以往的四方城邑如此不同,依舊一月而下,只怕他們覺得得不償失,便不修築。”

六指揮手灑脫笑道:“巨子的意思是殺雞儆猴,威懾各國為主要目的。能夠拖入修築堡壘的軍備競賽當然可以,問題在於他們若是不修築……豈不是對我們更為有利?”

“修築城邑,就要變革、就要刮民,內部矛盾增加,對我們將來有利。”

“不修城邑,無需變革,得過且過,我們源於外部,兩築法、三築法的夯土城墻,擋得住我們的炮擊?”

“並無區別。一個是內部矛盾增加有利於我們,但我們是天下人的同時,也是各個諸侯國之外的化外之人,可以憑借武力解決許多問題,未必一定要站在當局者的角度,只考慮內部矛盾的激化。”

六指指著遠處的碭山城道:“當年和齊人作戰,銅炮運轉不易,巨子不得已才用壕溝接近火藥炸城的方式破城。若是臨淄和碭山一樣距離彭城不過百裏,運輸容易、後勤充足,巨子當年又何必非要挖坑?銅炮排開,半日就能把夯土城墻轟開。”

“依我看,經此一戰,各國肯定是要花費高昂地去修築都城和邊境的城邑,他們別無選擇。”

軍團的墨者代表和六指一樣,都參加過當年的齊墨之戰,六指略微一提,他也就明白過來。

想了一下,又問道:“咱們墨家在子墨子之時,以守城著稱而聞名天下。你以為,若是我們防守,如何才能守住這樣的攻城手段?”

六指嘿然笑道:“子墨子言,守城有上中下三守。上守,出城野戰,戰而勝之。只要我野戰無敵,誰人能逼我守城?困守孤城,本為下守,又何必做?”

軍團代表笑道:“你這是偷換概念,若是巨子在,非要批評你的。我問的,便是野戰不勝不得已而守的情況,和子墨子所言的‘三守’不一樣,子墨子談及的是戰略,我問的是戰術。你非是不懂,卻故意混淆,看來你定然也不會防守。”

六指點點頭笑道:“是呀,真要是把皇父鉞翎換做我,除了固守以待諸侯幹涉之外,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野戰又打不過、人心又不歸順、士氣又不高昂,怎麽打嘛?”

以他一直所受的教育和影響,他向來覺得,戰爭只是無奈的選擇,如果有更好的方法解決各種矛盾,戰爭當然可以不用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