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碭山圍城戰(五)(第2/2頁)

然而墨家從墨子開始宣揚非攻助弱開始,一直到現在整個思想的萌生和發展已有將近六七十年,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只靠嘴皮子講道理是沒有辦法利天下的。

戰爭的勝負很多時候在戰場之外就已經注定,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謀者無赫赫之名,碭山一戰注定了不會是一場慘烈的會戰,以為關乎勝負的那些東西都已經在開戰之前解決了。

到現在這一步,單就這場戰役而言,勝負已無懸念。

……

遠處各諸侯使節觀察團所在的土坡上,也有人發出了同樣的感慨。

一名楚國的使節放下了手中的銅殼的望遠鏡,搖頭感嘆道:“碭山月內必破。皇父鉞翎敗矣。”

他們這些使節並非不知兵。

他們不但知兵,而且還有不少人研習過九數幾何和墨家的許多學問。

當年墨家和越國爭霸泗上,適攻取滕城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宣揚天下,用攻城戰的勝利宣告理性、九數、幾何、天志的勝利。

那時候可能無人重視,也可能除了吳起那樣的時代頂尖的人物並沒有意識到那篇流傳於大城巨邑文章的重要。

然而十余年過去,當時無人問津的文章已經深入人心。

墨家把攻城和守城,弄成了九數幾何題,使得攻城戰變為一種近乎無趣、沒有智謀可以施展扭轉大局的計算題。

這種理性的精神因為戰爭的需要,逐漸被各國所重視,因為不重視就不可以在這大爭之世下存活和守住自己的城邑。

可這種精神的傳播,也使得早已經禮崩樂壞殘破不堪的舊時代規矩更加脆弱,越多的人認同理性,就有越多的人認可墨家的那一整套道義和推論。

這是一個死局,誰也解不開的死局,除非有人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將整個諸夏蓬勃發展的百家爭鳴拖入到萬馬齊喑究可哀的地步,而能憑一己之力做到這一點的,可以稱之為神了。

密密麻麻的之字形的壕溝,在這些懂得一些墨家攻城和守城法、以及九數和幾何學的使者看來,意味著碭山城被攻破的時間可以推算出來。

只需要計算一下每天泗上這邊的掘進速度,就可以算出來城破的大致時間。

發出感慨的這名楚國使者覺得他已經看到了一個月後的未來,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役。

旁邊的魏韓使者亦明白這不是信口開河,有些不解地問道:“泗上攻城守城之法,向來喜歡公之於世。昔年鞔之適攻滕,大張旗鼓,喧囂於市。今日攻碭山,也是如此,叫我們前來參觀。其中莫非有詐?”

“泗上之城,也和碭山類似,都是凸凹相連,各有棱角。這種攻城手段可破碭山,亦可破泗上諸城,鞔之適向來狡詐,他所為者何?”

之前說話的那名楚國使者是個年輕人,屬於是受益於楚國改革之後的士階層,對於墨家的感情很復雜,並非是仇恨也並非是理想的親近。

面對魏韓使者的疑惑,楚國的年輕使者冷笑道:“守城者,不得已而為之。若能野戰勝之,何必守城?”

“泗上數萬義師,軍容齊整,自以為秉持天志匡扶天下,野戰之強,各國無可制之。既然可以野戰解決,又怎麽需要守城呢?”

“如今天下,不論雄楚魏韓,提五萬之師野戰可勝泗上五萬者,可有?”

今日他們雖然站在一起參觀碭山圍城戰,甚至有傳聞各國可能會盟幹涉宋國,但這並不代表各國的仇怨就已經消失。

楚國和魏韓打了百年,更有一戰被吳起攻破大梁、俘獲諸多封君、陣斬右尹這樣的仇怨,楚國的使者難免要在言語上譏諷一下魏韓。

除了這種諸侯之間矛盾的映射,雙方之間還有一些矛盾。

這楚國的使者年紀輕輕,是落魄的士階層後裔出身,算是低階貴族,按說沒有資格成為使者的。

魏韓這邊則都是一些真正的貴族出身,和落魄的士階層後裔不一樣,本身就有些瞧不起。

這種怨恨和矛盾,是超越諸侯國疆界的階層怨恨,彼此之前都互相瞧不上。

正統貴族和出身高貴的,認為那些落魄的士階層算不得貴族,沒有貴族氣質,要不是天下被墨家折騰的“尚賢”,他們根本就沒有出頭的機會,又怎麽可能有機會和自己平等的對話?

那些落魄士階層、在時代浪潮之下起於微末的人,則認為那些舊貴族大多是一些屍位素餐之人,要不是這些人沒有本事而且又貪婪,何至於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