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今日無事(第2/2頁)

很多行業,不參加工匠會根本就混不下去,就像是旁邊那個拉糖的、亦或是這個錫壺匠人,這行業的門檻其實很低。

商丘的政府也不可能管這麽寬,連收稅都是件難事,況於手工業者。

但正因為門檻低,所以不加入工匠會,就休想自己幹,工匠會內部的人就會把不加入工匠會而自己幹的人排擠破產。

工匠會才是商丘城工商業者的無冕政府,頗有點阻礙進步的封建行會的意思,但於此時卻是一種最便宜的基層組織控制方式。

加入工匠會,才有自己的地盤和範圍,才可以在遇到別人欺壓的時候有人出頭。

像是類似於工匠會這樣的無冕的隱形政府組織,在商丘城不少,包括集體祭祀天帝的村社之類的諸多組織,都是在對外的時候有利可圖的。

焊錫壺的匠人對此很滿意,這樣可以保證他的收入,而且工匠會裏的那些人都是他們這樣的手工業者,彼此之間也算是投氣。

他這一門焊錫壺的手藝學了才不過四年,算是子承父業,雖然時間不長,手藝可是不低。

女人拿來的那團黑乎乎的錫錠,在他的手裏很快地融化鋪開,又加了一些錫料,融化成薄薄的錫餅,冷卻後熟練地卷起來。

他也沒問需不需要雕花,只需要看看女人的打扮就知道女人大約是幹什麽的,雕花這種事自然也不必問。

錫匠在等待錫冷卻卷壺的時候,隨口問道:“你們今年的稅繳了嗎?織布的布稅今年可是也漲了?”

女人一聽這話就打開了話匣子,嘟囔道:“可不是漲了嘛。如今棉紗都被那些和貴人們親近的商人控制著,我們又買不到,也沒有錢買。”

“我家良人跟著人去泗上送貨的時候,就說人家泗上可不是這樣的。現如今我們這稅還用得著秋日才繳?只要是包買的時候,就要繳納了。”

女人從事的是商丘頗為發達的棉紡織行業,不過不是作坊制手工業工廠,而是由一些和貴族親近的包買商人控制著棉花和面紗,女人家中自己有織布機。

這些包買的商人將棉花面紗之類包給女人,女人紡織成布匹後,再獲取自己的勞動收入。

在這個過程中,包買商人不再是單純的商人,賺取的實際上是這些織布女人的勞動力價值,因為勞動使得紗線變為了布匹,這其中增值的部分便由那些包買商人得到。

一個小小的稅制改革,牽扯到千家萬戶,女人也一樣受到影響。

原本她們只需要繳納秋日的布稅就行,但現在則變為每一次包買都需要提前繳納一定的稅,比如這一次從別人那裏包了二十錠紗線,就需要先繳納二十錠紗線的稅,可是包買人給予他們的工錢卻還是那麽多。

女人好奇地問道:“你們這些焊錫壺的,難不成也加了稅?”

焊錫壺那人點頭道:“怎麽沒加?秋稅是要繳納的,還加了一些軍賦,每年本就剩不下多少錢,如今又要多交。”

女人也道:“正是呀,軍賦軍賦,咱們和泗上這麽近,誰也不敢打咱們,當年我父親他們守城,起義助公子上位的上位,那時候可是說好的,以後免除軍賦,只要有守城的義務就好。”

“現在可好,皇父家要養兵,卻讓我們拿錢,這是什麽道理?再說了,憑什麽那些貴人不繳稅,卻先讓我們繳?人家泗上那邊可是都要繳稅的,聽說連巨子都要繳稅呢……人家那才叫人皆天帝之臣的平等。”

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是在繳稅這件事上,經過二十多年宣傳和民間結社活動的洗禮,商丘城的民眾早已是今非昔比。

濃濃的不滿充斥於最平常的對話之中,錫壺匠人也跟著女人一起埋怨了幾句,手裏的活卻沒停下,很快就將一個嶄新的錫壺弄好。

交過去後,得了幾個錢,女人神色匆匆,急著回去織布賺錢,各有各的關於生活的忙碌。

不遠處,一聲鑼響,狙公開始耍猴;在旁邊,抻糖的匠人迎來了自己今日的第一單生意;遠處大樹下,那些得業則生、失業則死的流傭們圍著一個來雇人的主顧……

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

今日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