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今日無事

次日白天。

一如既往。

既不平靜,也是太過混亂,一年多的時間商丘都是如此,人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既不平靜也不太過混亂的日子,許多人覺得沒有徹底混亂就是一個充滿希望的一天。

街市上,有在人群中滔滔不絕宣講的自發的義士,也有圍繞在義士周圍聽著宣講的閑人。

一個小商販肩膀上挑著一個細長的扁擔,沒有在那個滔滔不絕宣講的義士身邊逗留,而是擦身而過。

那義士正在那裏講什麽“平等”和“賢者與民並耕”之類的話,不少聽講的人大聲叫好,熱血澎湃。

挑著扁擔的小商販則悠然地喊著自己的生意,沉重的便當隨著他的步伐微微顫動,借助這股顫動,他可以很省力,這可不是一兩日能夠練出來的本事。

“焊錫壺咯!”

“焊錫壺咯!”

叫聲在街市的邊角處響起,今日正好是墨家所謂的休沐日,商丘城不少人已經習慣了這種作息,今日正是上集市上購買貨物的日子。

商販覺得今日人不少,就先在這裏逗留一下,等一會兒再走街串巷。

他將扁擔放在地上,找了一處陰涼的樹下歇腳,從扁擔的後面摸出來一個葫蘆,打開後咕咚咕咚地灌了一些還有些熱的開水。

他的左邊是個狙公,也就是耍猴戲的人,聽聲音應該是楚人,因為楚地猴子多,而楚地不少的城邑都有耍猴戲的。

正所謂“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

後世莊子這個朝三暮四的小故事中的狙公,就是做這種事的,楚國人的巫術中認為猴子可以使得馬不得瘟疫,由巫術開始延伸了這樣一個行當。

商丘人原本是沒有見過這種猴戲的,這些年商丘不斷地發展,城內的人比起當年要富庶的多,這種需要城市發展才可以出現的職業也足夠養活自己。

此時還沒有開演,狙公正拿著幾個橡子喂著猴子,引來了不少孩子,拿著花生投擲給猴子,狙公也不禁止,而是借著機會希望吸引更多的人。

焊錫壺的小商販的右邊,是個揉糖的,圍了更多的孩子。

揉糖的手藝人將從南海那些種植園運來的蔗糖融化,用強有力的雙臂不斷地扯著那些融化後的糖,就像是旁邊面館裏的人抻面一樣,將那些融化的糖弄成一條條層疊在一起的細絲,裏面滿滿的都是氣泡。

這也是泗上傳出來的手藝,也正是因為南海地區大量的甘蔗種植,以及商丘不斷的發展,使得既有了存在的基礎,也有了延續的基礎。

再遠處,則聚著不少的穿著短褐草鞋的人,一大群人蹲在樹下,他們被稱作“流傭”,也就是沒有自己的生產資料也沒有土地的人,得業則生、失業則死。

一群人等待著那些作坊招人、亦或是有土地的人雇他們去做工。

現在不是好時候,棉花還沒有收獲,等到棉花收獲的時候,他們便可以每天都有事做,一天還能喝一頓酒,得一些錢。

焊錫壺的商販收回了目光,又等了一會,終於等來了一位主顧。

一個女子手裏提著一塊黑乎乎的、看上去原本是個錫壺的東西走過來。

也不需要說什麽,商販就把這把原本是個錫壺的奇怪東西接了過去,從後面拿出來一個小小的秤,略微稱了一下,便道:“可是要加一些錢才行。”

女子點頭,嘟囔道:“那日我正燒著水,正好外面來了收布稅的人,我便讓孩子看著點。不曾想墨家那日正好來這邊演戲,這孩子就跑了出去,我也忘了這事。等我回來的時候,錫壺都已經燒化了……”

錫壺匠人笑道:“多虧了這孩子,要不然你們這錫壺用了就不壞,我可憑什麽吃飯呢?”

女子也只是嘟囔幾句,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聽匠人這麽一說,也笑了起來。

錫壺是從二十五年前商丘城外第一次開始喝開水後流行起來的,尤其是墨家在這邊不斷宣揚說喝生水容易得病之類的話,也因為商丘城逐漸富庶,這種習慣逐漸傳開。

錫壺是這時候最常見的水壺,因為錫的熔點很低、也因為諸夏的青銅文明有許多熟悉錫的工匠,以及……泗上至今為止想要弄一個很輕薄的鐵壺所耗費的價格太高。

再之後以為烈酒的傳播,許多人喜歡在冬日燙酒喝,這種錫壺流傳的就更為廣泛。

錫壺匠人也是商丘工匠會的一員,這焊錫壺的手藝是墨家派人來教的,免費。

正常的木匠、鐵匠之類的人,如今都是一門好手藝,並不愁飯吃。

倒是焊錫壺這樣的手藝,因為是新興的,加入的門檻也低得很,只需要每年參加兩次工匠會的集體活動,一起聽聽講故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