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浴火重生(上)

宋國的命運由不得自己做主。

就像是那些晉楚爭霸時候朝晉暮楚的小國一樣。

就在楚王的使者進入泗上的時候,商丘城內,皇父鉞翎正在借酒消愁。

樂師奏響了鐘鼓之樂,皇父鉞翎獨自一人高聲歌唱。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後,奄有九有。商之先後,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

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

龍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裏,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四海來假,來假祁祁。景員維河。殷受命鹹宜,百祿是何。

連唱數聲,忍不住潸然淚下。

周圍的門客和隸屬也都聽出了這一首頌歌之中皇父鉞翎的悲憤。

“楚、魏、韓、泗上……什麽分封建制、什麽民為神主,並無二致,都想要吞掉宋地這片膏腴之土。”

唱過之後,皇父鉞翎發出了最為透徹的感慨,痛斥政治制度的分別並不能讓這些大國作出不同的選擇。

門客隸屬亦是長嘆,明白皇父鉞翎素有大志,或叫野心,一心想要作出一番大事,從而振興宋國,復當年襄公之霸業。

可如今,貴族們多有二心,有想著投晉的,有想著投楚的,還有想著借用泗上力量的。

卻偏偏就沒有幾個人站在玄鳥子孫的角度上去考慮將來,也沒有幾個人站在他所理解的“宋國”的國家角度去考慮將來。

一征稅,民眾就反對,可不征稅怎麽養兵?

在這大爭之世,若不相忍為國,不是亡於楚魏,就是亡於泗上,那又有什麽區別?

亡於楚魏,楚魏難道會去桑林社繼續祭祀殷商的鼎?

亡於泗上,玄鳥貴族難道還能夠掌握宋國的命運?

原本皇父鉞翎是想要借助墨家的力量,可墨家在他眼中也不是什麽好鳥,根本不是君子,而是野心勃勃之輩,每一次他想變革,墨家必然會從中阻撓。

帶頭來他以為墨家想要與他合作,卻不想墨家只是利用他來背所有的矛盾,現在看來從一開始就沒把他當成一個盟友。

宋國的這些矛盾和怨恨,皇父鉞翎覺得很多與自己無關,很多是數百年積累下來的,他其實並沒有做什麽。

可他卻接替了父親成為了詢政院令尹,國政基本都由他出,身在其位,便要承受所有的怨恨和指責。

他想過解決,那就是集權,打壓貴族,分掉貴族多余的土地給民眾,從而擴大宋國的力量,使得宋國內部的種種裂痕得以暫時緩解,然後慢慢變革。

可是每一次想要解決的時候,鞔之適都會用各種各樣的辦法使得他的變革無法進行。

事到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

下首的一個門客也道:“墨家當初定商丘之亂的時候,如今看來就沒有安什麽好心。”

“泗上講求的是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由此造就了泗上政令統一,如有臂使。”

“可到了宋國,卻非要弄出什麽君子院、庶民院,本身宋地貴人就有幹政傳統、國人也多喜歡幹政,弄出這兩個東西,整日都在爭吵。”

“若是宋國如朝鮮居於極北,四周並無強國,或是好事。可四周均是強國,墨家又豈能不知這樣根本難以使得國強民富?”

“當初又立下無相害的盟約,當時大位未定,戴歡逃亡,墨家若真的有助宋之心,二十年前就可以與公合力集權。只怕二十年前,泗上這些人便不曾有好心。”

“墨翟何等英豪,怎麽就收了鞔之適這樣一個狡詐的弟子?”

“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

皇父鉞翎心中不屑,心道墨翟自然英豪,可他若是無心讓墨家走如今這樣的路,當初又如何能讓適在墨家內部的地位不斷提升?

現如今說這些都已經沒用,當初擺明了墨家那就是想要趁著宋國內亂的機會,讓宋國更亂,從而在泗上立足。

當初要不是墨家攔著,皇父一族完全可以徹底將那些發動政變的貴族都幹掉,扶植公子上位做傀儡,宋國如今也不會是如今這樣政令不一看似一體實則四分五裂的局面。

現如今決定宋國命運的會盟和密談,竟然繞開了宋國,魏韓楚泗上等國都是一丘之貉,繞開了宋國去討論宋國的命運,什麽非攻什麽平等都是扯淡。

墨家當年說,天下諸國都該平等非攻,現在卻絕口不提,反而大談特談“定於一”為天下大利,皇父鉞翎不由感到一陣陣惡心。

他覺得每個人都在謀求自己的利益,卻偏偏就沒有幾個人真正的公忠體國,想到自己宋國人的身份去考慮宋國的存亡與社稷。

都是一群小人,偌大宋國,竟無多少君子。

苦悶之下,另一門客道:“如今禍不在蕭墻之外,而恐在蕭墻之內。戴琮如今學當年公子鮑,在庶民之中頗有名聲,號為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