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宋國亂局(上)

宋國既悲劇於它的地理位置,也悲劇於國內貴族勢力強大的國情。

若是宋國稍微再小一些,從未闊過,在這亂世早就選擇一方大國做了附庸國,一如衛國,至少還能存活下去。

可宋國既不做附庸,又因為特殊的天下之中的地理位置,使得宋國對於各國來說既是一塊不能放棄的要地,也是一塊燙手的山芋,誰也不敢動。

歷史上宋國亡國,那是齊、楚、魏、秦諸國一同合作的結果,國小而不居卑,強大的時候攻楚奪齊侵魏,結果最後被瓜分。

宋國盡是膏腴地,對於泗上墨家而言,就像是齊西南一樣:暫時不想要,卻又不能允許它被楚魏控制。

現在宋國的命運由不得宋國貴族做主。

宋國現在的局面,是如今天下各國最亂的。

二十年前的那場內亂,民眾和墨家利用貴族之間的矛盾,讓宋國變成了一個名義的國家和松散的貴族聯盟。

司城皇、樂氏、戴氏、蕭氏、石氏、華氏……諸多貴族並不希望任何的王權擴張,本身他們就有自己的勢力,而且向來有貴族政變的傳統。

二十年前墨家守商丘引動宋國動亂的那一次,就是因為司城皇父一族不能夠獨攬大權,而且受到了其余貴族的嫉恨。

早先就有三姓共政的貴族共和的基礎,皇父一族獨大之後,本來是有機會學學三家分晉田氏代齊從而一舉獲取宋國的社稷的,可是二十年前的那場政變適摻和了一腳,使得宋國徹底喪失了集權的可能。

君子院和平民院的分歧、貴族之間被墨家逼著盟誓不再互相攻伐,這都是適當初埋下的炸藥,為的就是讓宋國不可能統一也不可能集權。

皇父臧已經老去,他的兒子皇父鉞翎是如今宋國的詢政院令尹,宋公徹底無權,可是皇父鉞翎想要集權也是千難萬難。

二十年前政變之後,宋國各地各自為政,貴族們在所謂君子院整日扯皮,將一些密謀的事放在了明面上,又有墨家的武力在旁邊維系著當初的無相害的盟約,使得皇父鉞翎想要集權是不可能的。

靠近泗上那一側,受到泗上的影響最深,也是最早出現了許多變革的地方。

泗上對於糧食和原材料的需求,都使得當地的小貴族們經營土地大為有利可圖,他們放棄了對農夫的人身控制,換來了巨額的財富,同樣也失去了在貴族內部的權力基礎——被束縛在封地上的農夫,是他們的武力基礎,沒有武力基礎的貴族沒有發言權。

工商業更為發達的陶丘等地,則根本就是屬於工商業者自治,名義上歸屬於皇父一族的封地,實際上每年繳納足夠的稅賦就行,皇父一族的手也根本伸不過去。

其余地方,樂氏、蕭氏、戴氏等貴族繼續艱難地維系著自己在封地上的統治,以保證他們的軍事力量,不敢放任農民逃亡別地。

一些貴族做了一些適當的變革,比如將土地授予民眾,換取民眾的忠誠,但實際上……卻很難。

糧價日低,大量的貴金屬流入泗上,泗上的手工業品向外傾銷,種植技術的跨越式提升,都讓那些做了適當變革的貴族苦不堪言。

按照規矩收什一稅,按照二十年前的數額,貴族要被餓死,根本難以維系如今的生活。

提升稅率,授田於民的那點恩德就立刻被遺忘,旁邊就是做對比的泗上,農夫心懷不滿。

看著靠近泗上的那些小貴族放棄了對農夫的人身控制,囤積土地經營而賺的盆滿缽溢,這些有野心的貴族也只能眼饞:有錢就意味著沒人,沒人就意味著在貴族內部沒有地位和權力。

什麽都要錢。

軍火、絲綢、棉布、鐵器、奢侈品……

糧食價格太低。

什一稅收的都是實物稅,繳納上去,立刻被墨家這邊收割一波,每年多收了三五鬥的時候糧價都會暴跌,各種軍火和手工業品全都需要錢去買,錢又只能把糧食賣給墨家去換,定價權都在泗上,老的正統貴族們一個個窮的苦不堪言。

把持著自己的封邑封地,卻根本沒有管理的基礎,只能選擇將專營權賣給一些尋租權力的商人,用權力保障這些商人的專賣,又從商人那裏獲得足夠的租金,可最後苦的還是當地民眾。

一些在泗上和宋國的商人眼看著自己的貨物不能夠賣到整個宋國,許多封邑自成體系,自己的貨物賣不進去而被當地依附貴族的商人壟斷,心中難免憤恨。

商人恨、農夫怨,手工業者本身又和墨家關系密切,小市民熱忱而又狂熱,對於人人平等尚賢非攻的理念有一種特殊的認同,這些封地內部已經夠亂了,可外部還有人在虎視眈眈。

皇父一族始終想要收攏各個封地的權力,可是當初適在宋國搞政變的時候,就沒想著宋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