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告子辯性(六)(第2/3頁)

“那麽,糧食菜蔬、布匹絲絹生產出來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麽呢?難道不是為了讓人使用的嗎?”

“積攢糧食預備荒年是使用、穿上衣衫抵禦寒冷是使用。可用糧食釀酒、用糧食換更多的貨物、穿更好看的布匹衣衫,難道不也是使用嗎?”

“按你所言,為了能夠讓克己復禮實行下去,必須還要退回到畝產二十斤的時候嗎?否則的話,生產出的這麽多富余的糧食布匹,豈不是只能堆放著讓它們慢慢腐爛?”

“這難道就是你們想要的嗎?為了克己復禮,寧可讓天下糧食的產量退回到畝產二十斤的時候?若不然,那麽多的糧食腐爛、布匹發黴,又不準用,這該怎麽辦呢?”

“所以鐵器農具、馬耕牛耕、新的織布機這些,都是妨礙了你們克己復禮的、都應該被焚毀,對嗎?”

那儒生只好道:“上位者只要重視禮,民眾就不敢不敬畏;在上位者只要重視義,民眾就不敢不服從;在上位的人只要重視信,民眾就不敢不用真心實情來對待你。要是做到這樣,四面八方的民眾就會背著自己的小孩來投奔,哪裏用得著自己去種莊稼呢?”

“儒學是君子之學,君子是服務於上位者的。稼穡的事……我們或許不懂,稼穡帶來的改變,我們也或許不懂,但是……卻是可以重本而輕標的。”

“夫子所謂克己復禮,其本,不在於確定的周禮,而在於克己復禮的天下形勢。”

“若是禮……若是禮已經不符合如今的時代,便可以修改。譬如餐飯酒水,原本大夫能夠吃的現在士人可以吃、原本諸侯能夠吃的大夫可以吃……順應時代,修改禮的細節,卻不能違背了克己復禮的本質。”

“禮可以變通,但是克己復禮不可變。按你們墨家所言人的需求就是人性,即便你們精通小人事,難道你們真的可以做到將來的某一天滿足所有人的需求嗎?”

“若不能,克己復禮就是最完美的。”

“商人求利,商人的欲是難以滿足的,他們用錢財可以買到原本僭越的一切。”

“的確,按你們說的,人人平等了,人人只要花錢就能買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是每個人怎麽可能都很有錢?必然有窮有富。”

“所以,本質上其實人人還是不平等。只不過把禮法變為了金錢。”

“與齊你們說虛假的平等,為什麽不來真正的不平等呢?規定新的禮法規矩,按照現在天下的財富,制定出新的禮的細則,使得什麽身份的人便可以享用什麽樣的衣食娛樂……”

這一次的回答,下面的儒生反對聲更加炙烈。

“你連禮法都想修改?你還敢稱自己是儒生?”

“你以為你是誰?夫子嗎?”

“下來吧,他根本不是儒生,他的話不能代替我們!”

“禮法不可變!”

“變了禮法的人,還敢稱自己是儒生?去你的求本不求標吧!”

“滾下來!”

罵聲中,告子感覺出對方野心勃勃,於是笑著問道:“那麽,又是依據什麽來區分身份呢?就算貴賤有別,是靠什麽呢?血統嗎?”

那儒生一下子被問到了死穴上,這個問題不管怎麽回答都是錯的。

不是血統?那就是悖禮,君臣之分靠的是什麽?靠的是天然的血統,否則的話,那不就是等同於認可了墨家的選天子、諸侯嗎?

是血統……那麽天下人怎麽可能會接受?尤其是民眾的心思已經被墨家煽動起來的情況下,怎麽可能會接受?

這儒生心中暗嘆,心道我早就說,儒家的路,不在於民眾,而在於君王。這些人偏不聽,非要來泗上維護禮法,要和墨家辯論。

這裏的聽眾,是民眾,他們怎麽可能接受我們的說法?

只有遊說君王,才有可能。

他們不聽,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儒生君子是為上位者服務的。

可遊說君王,又有些難做。

現在是大爭之世,想要立新禮新法新的等級制度,需要天下有一個能夠讓天下諸侯都聽的人,如今周天子勢弱,誰能擔此責任?

其余諸侯,如今都想著富國強兵,哪裏有什麽心思琢磨什麽新的禮法?新的禮法要有天下,如今誰又敢說自己有了天下?

如今最強的幾家諸侯,泗上墨家那是不可能接受儒生的、三晉都經過了悖禮的變法、秦國現在連儒生去遊說都不準、齊國本土的管子學派更是有富國之術、楚國是蠻夷但是楚國現在也在變法。

或許天下一統之後,可能會接受他的宏大想法,可現在的問題是……有天下一統想法的君主,不會接受儒生的遊說;不天下一統,他所謀劃的禮法革新就不可能實現,這是矛盾和悖論,也是他根本不想來泗上的緣故。

按他所想,現在儒家勢微,所有革新的方向都被越發明晰的百家所占據,儒生之所以是儒生因為追求克己復禮,而若是追求別的那就算是百家其余學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