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告子辯性(一)

那一天,是告子的大日子。

早晨天沒亮,告子就醒了。

在沛邑烈屬小學堂當教師先生的年輕妻子對於被子被他搶走的事實很不滿,睡夢中嘟囔了一聲,翻了個身。

告子穿好衣裳,從旁邊的桌台抽屜中摸出自己的“墨者證”,看著上面編號為九零四的數字,感慨莫名。

當年造紙術發明出來後不久,墨家就開始為正式的墨者置辦證件,按照加入的時間編號。

最早的一批沒有年份,只有編號,那一批人在內部被稱作老墨者,再之後的就需要加上年份編號,以此免得數字太大。

九零四是說告子是從墨子開始創立墨家開始、包括那些在制證之前已經死在利天下大業中的犧牲者、總共第九百零四個加入墨家的。

單就數字來看,告子的排名比適要靠前,適當初制證的時候是第一千一百三十七個。

其實當時制證的時候,前一千個人裏面已經去世或是犧牲了半數了,告子實在算是老資歷。

到如今,所謂的“老墨者”已經沒剩多少了,告子這才終於爬進了墨家的中央的委員一職,而和他並列的,還有很多墨者證上面的編號帶著年份的年輕人。

人都是會變的。

最一開始,告子很清楚自己加入墨家的緣故。

因為墨子的名聲,墨家在各處出仕,和各國君主之間的關系,都使得這成為告子最容易出仕的路。

那時候出仕,沒有人的舉薦是不可能的。墨家當時可以利用各方面的關系,舉薦人出仕,甚至可以成為小國如衛國的上卿。

只不過當時就算出仕,獲取的俸祿也需要繳納大多數給組織,耕柱子在楚國為官的時候,除了留下基本的開銷,將黃金都捎回了組織,這是商丘改組之前就有的組織紀律,也是墨家這個學術團體得以維持的重要資金來源——要不然墨子就得帶著弟子們幹活,修車、做軲轆來賣錢為生。

事情過去了二十多年,告子想起來那段日子,不由嘆息。

他自己清楚,自己根本不在乎那些俸祿,自己是想施展自己的抱負,將自己的才能發揮出來,那是一種超脫了為了俸祿的更高層次的追求,令人心醉的權力。

那時候他風華正茂,言語間也常說自己想要出仕,自己的同學、現在叫同志們,整天嘲諷他,給墨子打小報告,說告子沒有利天下之心,這人整個一投機分子,加入墨家就是為了出仕,哪有什麽利天下之心,開除他得了。

當時告子還是個刺頭,動不動就說子墨子的話有些就沒有道理,有些根本就不仁義。同學們又去打小報告,墨子說告子這人吧,能夠說我的話不仁義,那麽本性不壞,只是認識上有些錯誤,還是可以教育的嘛。

教育了一番後,告子當時覺得,想出仕,那就得做一個看起來像是有志於天下芬的人……然而當時年輕,這種做法的改變仍舊有些過於形式主義。

告子倒是覺得自己可以了,於是又主動跑去見墨子,說先生你看我有才能,現在也有志於天下芬,你趕緊舉薦我出仕唄?你看咱們在楚國、衛國、越國、齊國、宋國那都有關系,我能不能出仕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墨子就說你這人吧,自身的矛盾還沒有解決,怎麽能夠解決天下的矛盾呢?你繼續學習吧,等我認為你可以出仕的時候,會讓你去的。

這件事之後不久,適從商丘加入了墨家,隨後經歷了勝綽叛逃這件事,適在商丘改組大會上痛斥勝綽是“把諸多為利天下而犧牲的墨者的屍骨當做向上爬的階梯”。

告子當時一則是真的很尊重墨子、二則適的話過於誅心、三則他覺得勝綽的想法太遙遠鬼知道公子連能不能回國?

於是繼續留在了墨家,之後又和適產生了一點分歧,然而當時適靠著“可愛”、“博學”、“意志堅定”……以及最重要的,極大地改進了墨家的財政狀況和墨者的平均生活水平,使之迅速或許了許多人的好感,加上墨子書秘的特殊地位,使得告子決定不去招惹他。

泗上草創,告子更是看到了一絲猶豫朦朧的希望,出仕何必非去找諸侯?我們自己武裝割據不也一樣?

當時告子也沒想太多,論及才能他是有的,但是在賢才眾多的墨家並不是過於突出;論及資歷,和第一批墨家的核心層人物以及因為書秘的特殊身份進入核心圈的適都比不了,也算是心平氣和。

等到墨子去世之前,二大的時候,孟勝、胡非子等一大堆原本在外獨掌一方的人回到了泗上,這些人論及能力威望功勞都高於告子,加上那時候草創之初需要更多的軍事力量,告子不擅長,也還算是心平氣和。

再等到禽滑厘重病之前的三大的時候,泗上轉入快節奏的發展,從非攻轉入富國,大量適教出來的學生湧入幹部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