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偽滕文公章句(上)

大雪掩蓋了許多,包括美。

女子死後,用席子卷著按照墨家“節葬”的方式埋掉。

本該悲壯的死,被傳為了“當蠹蟲當慣了,幹這點活就受不了,這要是以前我們豈不是早得死了”的庸俗。

更有甚者,還傳言說她可能是跟人胡搞懷孕了,結果人家只是玩玩,並沒給她承諾,所以自殺了。

至少那些逃亡來到這裏、被要來的奴隸等出身的女工是這樣傳的。

很快人們就把這件事忘記了,晚上要學字、白天要做工,哪裏有時間管這些事呢?

城中的商賈們整日討論的是如何運糧到雲中以便獲得草原專營互市商會的股份;城中的農民整日討論的是馬上開春了要種什麽最能賺錢;城中的工匠討論的是璆琳作坊又要招工要不要進去做事;城中軍人討論的是今年那些胡人被嚇得都沒來劫掠、沒有胡人就沒有軍功這可怎麽辦……

大雪過後,春天便近了。

更遠方的消息傳來,六月份,諸侯要在宋國的菏澤會盟,因為宋國是為數不多沒有卷入這一場波及了中原諸國大戰的邦國,也是各國都能接受的會盟地點。

報上說,要商討許多事,包括邦國戰爭法、禁止屠城之義、魏趙韓換地、齊墨條約、楚魏和約等等內容。

高柳的一些人對於和平充滿了期待,卻也有些人對於和平充滿了不滿:高柳作坊內勞動力奇缺,墨家為了維護兵員人口大規模墾荒分地,各國貴族封地下卻還有許多的人口,不開戰砸碎封地貴族,去哪雇人?

除了這個消息,報上也說了另一件事,諸夏許多學派一同來到了泗上,要討論天地人三道。

這個消息在市井間熱鬧了一陣,可也很快就被高柳本地的大量墨者南遷的事蓋過。

春天一到,又有不少墨者從泗上過來,原本的工作都已經交接完畢,那些接到了調令的墨者開始出發。

眷屬們有兩個連隊的騎兵護送,走的是燕國到海邊、從海邊到黃河、從黃河到泗上的路。

那些調走的墨者,則是走中山國到巨鹿澤,再從巨鹿澤插過齊國西線的路。

不只是從高柳到泗上有著一列列行走的隊伍,從南鄭、楚國、齊國、三晉、鄭國、宋國……都有許多的人湧向泗上,泗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各種不同目的的人朝著這邊匯聚。

會盟的。

辯論的。

調任的。

求學的。

逃亡的。

運送“長工”的。

貿易絲綢瓷器鐵器茶葉棉布璆琳蔗糖的。

許多許多。

……

泗上,沛邑。

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裏,因為加工技術不過關而分成許多小格子的璆琳窗依舊比窗紙透進更多的光。

初春溫暖的陽光透過綠色的窗格,灑在地上鋪著的從邯鄲運來的織花毛地毯上。

屋子的最北角,兩個人跪坐在地上,相對而坐。

兩個人的中間,擺放著一個案幾,上面擺放著兩個泗上窯燒出來的瓷杯子,上面用釉彩寫著八個紅色的字。

“苟利天下,死生以之”。

瓷杯子裏泡著兩杯綠瑩瑩的海陽茶,一杯已經喝了一半,一個穿著棉布改良短褐的女子正提著一個銅水壺添水。

案幾的後面,有一排小方桌,小方桌的後面坐著六個泗上特有的速記員,正在用鵝毛筆蘸著墨水,用更加簡化的速記專用字符飛快地記錄著什麽。

案幾的下首,跪坐著二十多個人,左邊的是泗上的主人,墨家各個部門的人,穿著都是標準的泗上短褐;右邊的人也都穿著短褐,只不過樣式和泗上的又不一樣。

案幾的左邊,是適。

案幾的右邊,是楚國農家的代表人物,農家學派的楚國領袖,後來與孟子起了沖突的許行的祖父輩人物,許析。

諸子百家齊聚泗上,墨家需要出面接待,在大辯論之前,有些事情需要先行解決:結盟。

雖然現在墨家如日中天,剛爆錘完了齊國、幹涉了趙國繼承權內戰。

但作為一個學派,學派領袖前來,墨家必須要巨子出面接待。

適和許析剛談了不久,總是忍不住覺得有些時空錯亂的幻覺,幾十年後許析的孫輩會在滕國傳播學說,拉走了大儒陳良的弟弟和弟子,叛儒歸農,氣的孟子怒斥許行是“南蠻子”——南蠻鴂舌之人。

那是一場單方面記載的辯論,因為孟子不是和許行直接辯論的,而是許行來到滕國上來就用道理和人格魅力把陳相征服,使得陳相叛儒歸農,而孟子是和剛剛接觸農家的陳相辯論的。

在孟子弟子的記錄中,孟子大獲全勝,因為農家的理念,好像簡直就是智障。

就像是孟子弟子記錄的孟子和告子的那場詭異的辯論,墨家在適去之前就已經解決了白色的顏色和黑色的顏色兩個詞中的顏色是相同的概念,告子作為墨子認為能言善辯、但是不行仁義滿腦子想當官的辯才,居然在和孟子辯論的時候連人性狗性的“性”的含義相同不等同於人等於狗這麽簡單的問題就辯不贏,實在是有些……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