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新生和死亡(下)(第2/3頁)

墨家的人說,道法於自然和天志,自然法下,土地歸萬民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違背了自然法,所以沒有法理性,我們不承認。法要合於自然、天志,然後才可以被萬民所制,法本身不合於自然和天志,那就不是法。

論及辯論,她又如何及得上墨家的人,更讓他惡心的是墨家根本就是在耍賴。

在禮法的範圍內,墨家肯定是不對的,可墨家這些人竟然無恥到不承認禮法。

這在她看來,就像是墨家的人非要說水往高處流,然後指著低窪處說這叫高,而山峰叫低。

所以她不想聽墨家所謂的新生,如果新生就是從高貴走向低賤的勞作,那麽還不如死了。

只是因為兩個孩子,她才苦苦支撐。

小一點的孩子被送進了養育院,在那裏接受撫養,但卻不會把高柳城少的可憐的教師資源分配給他們,倒是也學寫字,可更多的是從小就要培養他們做工。

大一點的孩子更加可憐,被送到了泥瓦匠那裏當學徒,只是管吃管住,每天都要幹活。

可至少,他們還活著,每一旬還能見到。

這裏的一切都讓她作嘔,但是對孩子的愛讓她堅持著,然而今天,她卻堅持不住了。

就在前幾天,她受到了人生最大的屈辱。

墨家宣義部的人把她們叫在一起,當著那些賤人的面,發表了一通演說。

宣義部的人指著她們這些貴族出身的女性,用充滿了侮辱性的話語告訴那些賤人:

“不要聽那些欺騙,以為他們祖先的高貴血統會使貴族比我們高貴,所以貴賤有別就是合理的。只有配馬配牛才講血統。”

“諸夏九州所有人,都出自伏羲女媧這個祖先,論起血統我們每個人都高貴。”

“他們不稼不穡,靠著封地讓你們勞作,他們吃飽喝足了練習武藝箭術、學習文字詩書,穿著華麗的衣服,然後告訴你們這一切都是血統注定的,所以你們才低賤無禮,而他們卻高貴優雅。”

“現在看看這些貴族們,當她們離開了她們當蠹蟲的封地,還有高貴嗎?還不是和天下人一樣,吃飯、拉屎、睡覺。”

說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低賤的人哄笑起來,看著那些穿著和她們一樣的衣服的貴族女人們,就像是看一群奇怪的讓人發笑的野獸。

墨家的人罵她們的血統是配牛配馬,居然侮辱她們也拉屎。

再之後的話,女人已經聽不下去,身邊的那些哄笑聲,讓她明白墨家的人為什麽不讓她們死、為什麽從趙侯的手裏接下了她們。

墨家的人,就是要用她們,讓高柳的人發現,原來高貴和低賤,全都是謊言。

墨家的人,是把她們當成一個工具,一個讓人敢於去求利、敢於讓乾坤顛倒的工具。

這樣的侮辱之下,女子已經承受不下去,她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有這樣的事,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有被人嘲笑取笑像是看動物一樣看著她們的事。

那番演說的最後,墨家宣義部的人又在誘惑她們。

“既然血統不分高低貴賤,血統自然也不分好人壞人。剝離了她們賴以當蠹蟲的封田,她們也是人,和你們一樣的人。”

“有手有腳,可以自食其力。什麽時候她們認識到自食其力不是低賤、什麽時候她們認識到她們曾經就是蠹蟲,她們也和你們一樣可以增加薪水,可以在學了文字後做別的事,可以在這裏三五年後離開……”

更讓她所不齒的是第二天就有和她一樣的人,主動站出來說自己是蠹蟲,說自食其力不低賤,說自己從前錯了,說貴族圈子裏的那些肮臟事。

只為了一點小利,葬送了所有的尊嚴。

女人不齒,不屑,更是難以承受這種被人批判的侮辱,尤其是被一群身份低賤的人嘲笑……嘲笑她做事慢、嘲笑她當蠹蟲當慣了提個羊毛都提不到、嘲笑她如今勞作也是賤人了是什麽感覺……

幾天的時間,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崩潰,那些曾經低賤的被壞的貴族侮辱過損害過的賤人,把那些怨恨都發泄到了她的身上。

可那是壞的貴族做的壞事,她覺得這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這天下沒有問題,只要人人都是仁義的貴族就可以了,你們為什麽就不能盼著從天子到諸侯再到封君都是好人,卻非要禍亂天下呢?

此時此刻,借著爐火的光,摸著那根白白的骨簪,女人想到了襄子的姐姐以簪自刎的事。

那是趙國貴族都傳頌的故事,趙女多烈,她也不想再受這樣的侮辱。

摸著那根簪子,走到了下著大雪的外面,遠處似乎有鞭炮聲傳來,不知道哪裏又有什麽值得高柳這群賤人高興的事。

寒冷的夜,女人脫下衣衫,用潔白的雪擦洗著自己因為勞作而布滿灰塵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