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俗舊禮(七)

不管是玄鳥、簡狄、句芒、東君、誇張胸部的生育女神,其實出於同源,故事的內核也是一致的,最終會伴隨著統一的同義之後,化為一個固定的形象。

此時的神話已經逐漸成型,固然墨家在編“認同感”的神話,各國學派其實都在編。

楚國等地更是已經編出了伏羲女媧生四子開天辟地的故事,極力證明自己是諸夏的一部分——雖然墨家這邊正在編伏羲女媧和開天辟地的故事,但雙方其實算是同時進行的,墨家的側重點在於遺傳學的初步解釋,並非是為了神話本身。

按照這時候混亂的神話,伏羲和太昊其實分不太清,而句芒正是太昊的木正。

殷商時候,上帝是殷商的祖先始祖,商的歷代先王的抽象集合就是上帝,商朝是神權制的神聖血脈,上帝之裔,連同伐夏的理由,都是替上帝懲罰。我是上帝之裔,我壟斷著神權,上帝是我祖先,所以我想打誰那不是我想打,而是上帝要打。

周取代商,就必須連同神話一起改造,將原本專屬於商王朝的始祖上帝,改為了昊天上帝,並且逐漸朝著上古神話靠攏:大家上古時候都是親戚,上帝不是你們殷商人的祖先,而是更古老時候的太昊啊、伏羲啊,共同祖先的神格化後是上帝,所以誰有德,誰當天子。這要是上帝是你們殷商家親戚,這武王伐紂就不好了。

於是玄鳥、簡狄變為了句芒。上帝都不是你們殷商的了,這春神、生育神也得換換,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在諸夏,早就明白了神要為政治服務這個概念。

上帝都能換個人來當,況於配屬的臣子。

墨家內部之前也是重鬼神的,而墨家內部的“句芒”形象最有意思。

臉是方的、渾身披著羽毛、人臉,鳥身,很明顯是由玄鳥簡狄化來的,只不過隨著農耕文化逐漸深入,男性成為社會的主導,女神變為了男神,和句芒融合在一起。

除了臉是方的之外,墨家內部的句芒形象,手裏捏著一個圓規……方臉加圓規,所謂規矩,用以衡量人世間的種種。

墨家故事裏句芒當年見過秦穆公,因為秦穆公這國君幹的不錯,所以作為天帝的使者多給了秦穆公十九年性命。

不管是墨家內部的祭祀形象、還是儒家內部的祭祀形象、以及周朝官方的祭祀形象,雖有變化,但春神都是男的,所以主祭的要用男覡,不能用女巫。

因而,主官婚姻的官媒媒氏,也要用男的,官方的媒都是男人。

然而,民間的媒,卻依舊在用女性,因為民間的習慣不是那麽容易改掉的,尤其是信息不發達的時代。

從車上走下來的那個女人,正是標準的北方代地民間媒人的形象。

頭上彎彎曲曲的象征著草木的裝飾,那是象征著春天草木繁榮,是春神女巫的標準形象。

身上披著的羽毛,象征著玄鳥、簡狄以及變性後人面鳥身的句芒。

高柳城的民媒很好找,原來就有挺多,只不過媒人這一行當這些年不太賺錢,有些行當不好在明面上幹了。

因為民媒……主要摟錢的手段,是祭祀騙人、是買賣女子的中間人,尤其是買賣婚姻在底層極為流行的時候,她們這些民媒便極為賺錢。

她們若在泗上,就是當初被適毒死的那樣人物。

在鄴地,就是主持河伯娶妻的女巫。

在高柳,祭祀騙人是犯罪、買賣婚姻也管得嚴,這些年她們也只好當真正的媒人,只是牽線搭橋賺取點勞務費,有些人甚至洗手不幹跑去別處,留下來的也都既往不咎轉行為媒婆。

媒婆也算是民間傳統,只要別搞祭祀、活祭、摟錢、買賣人口什麽的,也是可以改造並且承受的,墨家也考慮了,泗上的一些做法在這裏還是略顯激進,移風易俗也得慢慢來,別再出漢中那樣的亂子。

要說起來,穿戴著鳥毛服裝,可以算是迷信祭祀,但也可以算作是“民俗服裝”。

像是楚國的高冠,墨家說那是上古祭祀留下的習俗,學的是鳥尾巴和鳥頭上的冠子和毛,可真要是不準,只怕楚人便不可能接受墨家。

墨家在高柳的力量還不足以像是在泗上一樣翻天覆地,有些東西也就順其自然,只要別再搞祭祀騙人和買賣婚姻就行——移風易俗,靠的是錢,靠的是足夠的幹部,靠的是生產力的改變。

泗上有許多,高柳卻連開蒙教師先生還配不齊呢。

這媒婆前幾日被墨家找到,墨家的人還沒開口,這媒婆先聲奪人,用墨家的道理大喊道:“惟害無罪!犯禁為罪!法不成文之前犯的法不是犯法!”

她之前也買賣過女子,搞過祭祀騙錢,墨家內部原來本身就有祭祀之學,都是圈內人士,有些手段別人抓不到,墨家抓起來可是一抓一個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