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新俗舊禮(六)(第2/2頁)

妻子想到了以前對貴族的恐懼和不敢直視,心中似乎明白過來,自己這是將高柳的法用在了別處,以為別處竟是一樣。

換言之,她已經在不經意間,被墨家的這些道義同化了。

“可若是遠嫁,那泗上離這裏千裏萬裏……”

“哪有萬裏?人家都說了,也就是三千裏,沒有多遠。再說了,他要是在高柳,那就讓女兒住在自己家就是了……”

妻子呸道:“那不是叫人恥笑?非是歸寧,不是被休,哪有住咱家的道理?總得去侍奉公婆才是……”

丈夫嘿了一聲,問道:“誰人恥笑?恥笑怕什麽?你我當年做貨郎的時候,還不是常被人恥笑?那嘲笑貨郎的歌你也不是不曾聽過。”

“庶農工商,庶農工商,咱這些做商的,原本可是比庶農都低賤呢。如今這年月,誰嘲笑誰呀?”

“這年月……有錢就沒人嘲笑,沒錢你就是個屁。血統?血脈?那些血脈高貴的,現在蹲在洗毛作坊做事呢,誰人尊重了?我在家中置辦紡車,經營工商,年入幾十金,往上屬八代就沒有個出身高貴的祖先,如今誰人嘲笑我?”

“再說,女兒喜歡。那小夥子我也多聞他的名聲,又是泗上出身,我看就很好。”

妻子無奈,嘆息道:“可就算這樣,這聘禮什麽的也得下啊?若不然,真要被人笑話,咱們是巴結墨家,把女兒當禮物送出去了……”

丈夫哼聲道:“墨家那邊做事向來得體。這事我還是知道的,你看著吧,那小夥要是真的有意,很快就有人來下聘的。要是無意,那倒省了心事,再按你說的來就是。”

……

幾日後。

天剛亮,太陽將出未出,高柳城已經忙碌起來。

尤其是深秋,太陽出來的晚,其實時間已經不早了。

靠近街市的一處宅院門口,幾個人乘著兩輛馬車,慢慢地停在了門口。

車上先是下來了兩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手裏提著一對大白鵝,當然不是活的,而是剛剛宰殺的。

後面的車上,下來一個女人。

女人的打扮,很明顯是女巫的模樣,但在這種地方並不稀奇。

女人頭上戴著一些彎彎曲曲的、仿佛雜草一樣的裝飾。

身上穿著巫服,後面綴著許多黑色的羽毛。

這是“春神”巫女在北方的具體打扮,當然,春神這個名字用高大上的一點的叫法,叫“句芒”,乃是後世的東方天帝的首席臣子,木正句芒,鳥身人首的句芒。

句芒是春神、草木神、生命神、生育神、婚姻神。

這個時候因為轉音、方言的問題,句芒也被稱作高禖,基本上每座城邑的郊外都有,也被稱之為郊禖神。

禖者,媒也,神性之後便要化女為神。

上巳節,仲春之月,男女裸奔不禁,也正是為了紀念句芒神。

最開始上巳節就是個大型的祭祀活動,由專門的巫、覡主持,祈求春耕順利、祈求生育、祈求婚姻。

因為種植農業的本質,就是生育。

所以諸夏上古時代流傳至今的《葛天氏之樂》中的八段舞蹈中的最後一段“總禽獸之極”就是模擬各種禽獸的獸交配模樣,當然,也包括人。

到後來,這種祭祀的神聖意味逐漸減輕,逐漸變成了青年男女的聚會,春日思春,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自然要發生點什麽,於是才有了“仲春之月,淫奔不禁”的規矩。

諸夏極大,神話的內核相似,但是不同地方供奉的句芒春神神像是不同的。

齊國的句芒,是鳥,站在扶桑木上,和太陽有諸多的關系。

楚國叫東君,是太陽神,也和扶桑木有極大的關系。

巴蜀之地,直接祭祀神樹和神樹上的鳥。

但是在燕趙之地的民間,句芒神是女人,也就是吞下玄鳥之卵誕生了商朝的簡狄。

隨著周滅商,玄鳥崇拜逐漸被官方取締,但是靠近北方的代地依舊保留著許多殷商的民間文化,並且將玄鳥、簡狄和上古時候的生育女神融合在一起,稱之為春神——和中國諸國官方祭祀的春神不同,這裏祭祀的春神是胸口巨大的,和嬰兒、玄鳥連在一起的生育神,順帶承載著句芒木正和太陽神的神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