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英雄末路(下)(第3/3頁)

對面一個看起來很年輕,但應該是這群人頭目的人喊道:“你的車左四箭不傷我們性命,可你們這些貴人卻是蠹蟲,奪走民眾勞動的財富,使得天下多數的人困苦饑寒,民有三困。你們殺了百千萬人,卻只是不殺四人,於是你們便是君子?這君子若是這樣好當,你們的君子,我們不當也罷。”

公子朝一怔,啞然失笑。

是啊,對面是墨家,自己又怎麽能和他們講道理?

他們無君無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們都能說出“君、臣氓之通約也”這樣的話,早已經不知道被多少人說過是逆臣賊子,被多少人咒罵過禽獸不如。

君子還是那麽寫,可兩邊對於君子的含義的解釋卻截然不同,那又怎麽能講清楚?

公子朝不怒也不笑,嘆息一聲道:“我就是造父之脈、武公之子,趙氏公子朝。”

“我聽說你們墨家那邊有個人,當年俘獲過越伯翳,得以有姓氏。賤人本無氏,今日你們抓到我,倒是也可以有姓氏了。”

他不稱越王而稱越伯,那已經算是敬稱了,蠻夷為子,這是規矩,哪怕越國承大禹的祭祀,但終究中原三恪之中還有個正牌的,越國這個就算不上。

公子朝苦笑無言,他之前對車左說,生當鼎食、死當鼎烹。

對他而言,最窩囊的死法,最侮辱的死法,就是被一群無姓的賤人殺死。

所以,事到如今,已經逃不了,他不想死在這群無姓無氏的賤人手中,而是希望被抓回去。

至少,抓回去,自己還能落得一個反叛的罪名,用的也是處死貴族的手段、死後用的也是貴族的葬禮。

而若死在這裏,只怕後世便是個笑話,公子朝被一群賤人所殺!

當他說完這番話,就發現對面那些人紛紛看著他們的頭領,似乎有些說不出的意味,不是驚詫,反倒像是一種聽到了熟悉之事的愕然。

公子朝見狀,心中一奇,暗道:“早聞墨家之中多有士人貴胄,難不成對面那賤人的首領竟是士人?亦或是楚齊魯宋的貴族?若不然,那些人何以如此怪異?”

等了許久,對面那些人的首領忽然大聲道:“趙朝,只有貴族有姓氏的時代結束了。”

“我們墨家已經做出決定,凡人,必有姓氏以為將來同姓不婚。天帝之下人人平等,便先從姓氏做起,百姓已書,人皆抓鬮而得姓氏。”

“若貴賤只是靠有無姓氏區分,那站在你們面前的人,皆有姓氏。說不準,還有姓趙的呢!”

“至於當年俘獲越王而得姓氏的那件事,不是因為姓氏可以使人顯貴而當做賞賜使他得姓。”

“而是因為,適帥想告訴天下,人和人沒有什麽不同,告訴天下,庶人亦能俘獲楚王越王、亦能做君子!庶人亦可輕王侯!”

“輕王侯的庶人多了,那麽姓氏只剩下同姓不婚的意義。德何以德?不是因為同姓結婚會讓神明震怒,而是因為同姓結婚容易生出養不活的孩子。”

“民為神主,因為民知道同姓最好不婚,所以神明才以同姓不婚為德。而不是因為神明覺得同姓不婚,所以同姓不婚就是德。”

公子朝怔在那裏,他越發確信對面那個年輕人必有姓氏,否則說不出這樣的道理,哪怕是泗上的軍中多有識字者,可有些話實在不像是一個代地的牧奴氓隸所能說出來的。

他不信。

更不甘心。

於是他大聲問道:“你叫什麽?姓氏如何?”

對面沒有絲毫的猶豫,用一種戲謔的語氣喊道:“你又不準備嫁女兒給我,問我姓氏何用?摘掉名字,我是墨家高柳邊軍步騎士第一連的連長;我是姐姐口裏的阿弟;我是父母嘴裏的‘麥餅’;我是邊堡那裏歸附牧人口中的黑狼……”

公子朝抽了抽臉頰,就聽到前面那人喊道:“拋下劍,走過來,你被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