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無德之城(下)

邯鄲民眾對於墨家的感情,總體上其實是處在一種很微妙的狀態。

邯鄲作為墨家在黃河以北活動的衷心和黃河以北最早的大型豎爐冶鐵基地,十多年來潛移默化的影響不可謂不深。

但是邯鄲城作為趙氏最早的幾座城邑,雖然在簡子、襄子的時代站錯過隊,可隨著這些年趙國魏國之間的關系緊張和西門豹在鄴地對趙國施加的壓力,以及最重要的數百年的習慣和意識,其實仍舊有許多民眾處在有點不好意思的階段。

這不好意思其實很挺好理解。

公子章是個好人呐,那人家公子章對咱們挺好的,咱們借給他錢居然還要利息、居然還要趁火打劫要求自己的權利和利益,這終歸讓許多人心裏面覺得挺不好的。

從懵懂的不願意做貴賤有別的賤人,到覺得貴賤有別的制度本身就不合理,這是一個漫長的覺醒過程。

而公子章將邯鄲作為自己將來都城來經營、墨家還沒有翻臉暴露野心的實,都使得這種懵懂的不願意做賤人的懵懂得到了遏制。

用現在的道德標準來看,那些覺得借錢給公子章還要利息和權利的人心中的不好意思,可以算得上邯鄲並非完全是一座無德之城的例證。

雖然外部的評價,他們已經無德了。

但實際上,距離真正的無德,還差得遠。

真正無德的民眾,會理所當然地將這一次借給公子章的錢要回來順帶一個方足布都不少地把利息拿到手,會理所當然地把這次趙國內亂的機會當做一場追求自己利益的盛宴。

只可惜,多數人距離理所的心態當然還有些距離,這就讓邯鄲那裏活動的墨者,覺得頗為無奈和失敗,感慨一番長路漫漫其修遠兮。

倒是那些更加富有一些的商人們,率先無德。

白日的集會散去後,邯鄲城的一些大商人聚集在了一起,商討今後和未來。

他們對於草原專營的事,和墨家是有分歧的,心中難免會有些不滿。

“我是看出來了,墨家這是認準了,要把專營的那些本金分的很散,除了墨家那邊占大頭外,這是寧可把錢借給一些民眾也要讓民眾參與進來。”

“其實,差的那些錢,咱們這些人足以拿出來,可他們卻不準。”

穿著絲綢的商人嘟噥著心中的不滿,也不怕他們中間藏著和墨家走得近的人,反正這種嘟囔早就明著說出過。

嘟囔歸嘟囔,可因為利益,和墨家之間的聯系又實在斬不斷。

沒有墨家的軍力支持,他們不敢確定自己能賺到錢。

沒有墨家這邊的力量,他們也不確定自己經營的那些財富會不會變為府庫之產。

嘟囔只是表達一下心中的不滿,卻不是翻臉的預兆。

旁邊一人等著眾人嘟囔完後,搖頭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也看出來了,墨家缺錢嗎?不缺。”

“那這都明擺著肯定賺錢得利的事,墨家分給眾人,是為什麽?咱們得把這個想清楚了,要不然以後可是要出事的。知道對方想要什麽,咱們才能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

這倒是個不難的問題,墨家財力充沛這一點這些商人都不否認,且不說泗上那邊已經算是一個大諸侯國了可以支援,便是在邯鄲高柳等地的工商業經營,擠垮了從晉陽那邊來的諸如郭氏等和貴族們關系密切的大族,便足見在金錢上墨家可是不缺。

剛才那個嘟囔的人哼哼道:“那還用說?墨家有錢,但墨家的人多在泗上。趙國的事,他們不缺錢,缺的是人。”

“民為神主嘛。這人越多,在趙地的一些產業才會讓不管哪一個趙侯都不敢輕動。”

“就像打仗一樣,不能全靠士,還得靠徒卒不是?咱們就是徒卒。”

這個比喻是從墨家那裏傳出的墨者為駟馬先鋒為利天下當先這些話化用出來的。

不是很契合,但卻很容易讓旁邊的人聽明白。

提問那人拍手道:“這就是了,多簡單的道理,那還有什麽可嘟囔的?”

“且說,沒有墨家這邊動手,這冶鐵行當便是郭氏一族的,我們便是眼熱也沒辦法。”

“若真的草原有利可圖,那趙侯定要選一些和貴胄大人們相近的人,也輪不到咱們。”

“而且咱們的產業如何能是自己的?今日丘甲賦、明日籍稅、後日又要出錢援戰,大後日又缺兵甲……哪裏能行?”

“除非墨家這邊站在咱們後面,若無他們,這草原上的利咱們也分不到。現在你覺得將來得利的要少,卻不要忘了沒有他們,咱們可是得不到利……”

“況且……你我商人,也都知道,農人怨、工匠恨、貴人防,得利太多,貴人用農、工、小商之力掠奪我等,卻怎麽辦?”

“現如今卷入進去的人多,咱們就少了許多怨恨,多了許多朋友。只有利,才能讓人做最好的朋友,加入的人越多,豈不是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