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齊國的路(四)

齊國經濟學派和墨家學派關於財富的看法,既有相似之處,也有難以契合的地方。

對於“富國”這一想法,雙方所代表的階級利益也根本不同。

理論道義終究只是理論道義,齊國的路,需要和現實契合。

齊國所要面對的一個重要現實、或者說和泗上墨家完全不同的局面,就是齊國根深蒂固的貴族。

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變革的大時代下,變革必然要損害貴族的利益。

墨家的手段簡單粗暴,將泗上的貴族徹底清除,或是肉體消滅、或是逼著他們成為工商業的投資者,用土地改革的方式瓦解了貴族存在的基礎。

但齊國不能用這麽簡單粗暴的手段,不是因為田和仁義,而是因為他的執政基本盤是貴族,而不像墨家那裏執政的基本盤是庶農工商。

貴族的勢力在齊國有多強大?不用看別人,看看田氏自己家族就可以知道,他們是大貴族陰謀政變奪權的,當年田氏不禁賓客,導致子嗣繁多,分封建制之下子嗣繁衍一個家族控制了齊國七成的封地,這正是田氏代齊得以成功的因素。

富國之後,還要強兵,這兩個很現實的夢想,也不得不考慮齊國的現實情況。

在這一次政變之前,田和已經開始思索齊國的富國強兵之路,也可自己身邊的謀士幕僚們討論過許多次,吸取了齊國委托管仲之名的管子學派的許多人。

要用管子學派的理論完成富國強兵,就不得不考慮貴族的態度。

如何讓貴族能夠聽命於齊侯?

如何能夠從貴族手裏收上來錢?

如何能夠將貴族和國君的利益綁在一起?

這是齊國的難處,也是齊國不可能借用泗上墨家經驗的根本原因——泗上沒有貴族了。

放眼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如今是泗上。

泗上的經驗不能學,那麽除了泗上之外最富庶的地方,便是宋國圍繞泗上周圍的那些地方。

那裏很富庶。

那裏又和泗上用著不太一樣的制度。

那似乎是可以學習的。

宋國靠近泗上的地方,貴族是怎麽富庶的呢?

這一點田和有所耳聞,用簡單的話來說,那裏的小貴族們不再依靠封地的勞役地租來生活,而是將自己的封地經營起來。

比如原本二十井的封地,依靠勞役地租的話,二十井中便只有最多三井作為自己的收入,依靠其余十七井上的農夫進行封建義務的耕種——公事畢乃敢治私——的制度,獲得三井的收入。

但現在,宋國靠近泗上的那些土地上的小貴族們,采用了另一種方式:他們收回了自己的封地,將多余的農夫驅趕出封地,使得大量的農夫前往泗上進入冶鐵、手工、玻璃等行業。

然而仍舊是二十井的土地,但是土地的所有者則購買牛馬、采取壟作、買來犁鏵,雇傭農夫種植糧食。

泗上的工商業大力發展,正需要大量的糧食、酒、靛草等諸多農產品,那些原本只能收入三井的宋國小貴族們經營著二十井的土地,根據泗上收購的市場價格,或是種植土豆開辦釀酒作坊、或是種植小麥玉米沿河運送到泗上、或是種植靛草棉花。

大量的農夫失去了土地,但是並沒有造成動亂,因為泗上工商業的發展急需大量的人口,順帶著泗上工商業的發展也需要宋國大量的作為商品的糧食,而泗上的手工業品又不僅僅在宋國銷售,所以造成了一種穩定。

即:每年有成百上千的農夫被驅趕出了自己的份地,泗上那邊每年接收成百上千的宋人進入作坊或是南下墾荒,再從宋國收購大量的糧食和原材料、作出的商品再銷售了天下各處。

看上去宋國那裏的富庶,是齊國可以學習的,但是田和之前和管子學派的人討論之後認為並不可以學。

其一,軍制問題。

宋國二十年前商丘政變國人共政之後,商丘有了一支可以碾碎貴族的半常備軍。泗上墨家占據的地方,很大一部分是宋國的,依據當年的盟約,如果宋國內部出現動亂,墨家的軍力會如當年對楚作戰一樣,支持國人共政。

宋國加上崛起的墨家,魏韓楚衰落的現實,使得沒有諸侯在不能夠一舉滅絕墨家之前會去招惹宋國。

宋國的小貴族的存在,已經和原本的分封建制的軍制不同,打仗的時候不再需要征召貴族的私兵,半常備軍和墨家的勢力就足以維系宋國的穩定。

除卻嚴守君子之禮、認為驅逐農民離開他們的份地是“不仁”的貴族外,剩余的那些小貴族深受泗上工商業發展的影響,逐漸將他們的封地,變為提供商品的生產資料。

齊國不同。

齊國沒有數量足夠的常備軍,走的是農兵合一的制度,臨淄地區的士卒是國君可以征召的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