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逃卒眼中(五)

趴在那裏冷眼旁觀齊軍失敗的齊卒,並不知道他其實也算的上是天才,能夠將戰爭中最重要的道理和殺豬屠狗始終殺一聯系在一起就算得上是天才,若是一場真正的大亂世,這樣的人總可以脫穎而出。

但現在,他只是期待著齊軍的失敗,期待著夜晚的到來。

當這一波齊軍的攻勢退去之後,堡壘和贏邑城之間到處堆積著屍體。

看看太陽,已經是下午,雖然具體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但想來今天已經不再會有新的攻勢。

果然,從這一波退去一直到傍晚,齊軍都沒有發動新的進攻。

城中和堡壘內的墨家義師派出了一些人從城上下來,清理那些屍體,將屍體堆積在一起向外擡,使得他們不能夠堵塞城墻。

齊軍並沒有收攏屍體,就如同當年公孫會叛齊那一戰一樣,齊軍沒有將屍體收回,墨家卻沒有將這些屍體的頭砍下築成京觀,而是派人將這些屍體擡到了堡壘的百步之外。

那些斷掉的胳膊和腿以及腦袋,不能夠收攏,便裝進了麻袋,扔到了溝渠外。

齊軍也沒有趁機發動攻擊。

只是收攏屍體的時候,時不時有“死人”站起來,被驅逐回了齊軍的營地。

好在一些齊卒裝死的位置很好,墨家的人並不到這裏,齊軍也沒有選擇去收屍。

躺在那裏的楊朱學派的齊卒看著那些被驅趕回到齊軍營地的“死人”,忍不住嘆了口氣。

軍法嚴苛,這些裝死的齊卒回去後,首先要受的就是箭鏃穿耳之刑,至於是否會被殺,那只在於主帥主將的一句話:沒有墨家意義上的軍法,但卻不是沒有軍法,以時代的法則,貴人一言就是軍法。

“墨家也不是真正的仁義啊。雖然可以知曉他們害怕有細作混入其中,不能夠放進城去,戰時也無法抽出人手去看管……可若是真正的仁義,應該不管這些都將他們放進去才對,墨家難道不知道這些人被驅趕回去是要可能被殺死的嗎?”

好在墨家的收屍隊並沒有前進到這裏,慶幸之余,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他也沒有具體清點一點今天在城下到底堆積了多少屍體,但卻知道這種屍體堆積的程度是以往的戰爭不曾有過的。

他之前也曾隨軍參與過一些圍城戰、攻城戰,即便攻城,攻的也都是曾經的那種城邑。

四四方方,城墻平齊,上面能站多少人,下面就能排多多少人的正面,交戰的時候也沒有火炮火槍火藥之類的東西,即便攻城一方難以破城,卻也是死不了多少人便敗退回去,因為城上的人只能守住,卻沒有辦法將守城變成一種側面夾擊的屠殺。

至少,他的印象中一次攻城不會堆積這麽多的屍體,尤其是墨家將那些屍體推到了贏邑城防壕溝之外讓齊人收屍卻暫時不收,堆積在一起就顯得特別的多。

看到那些屍體,他更是堅定了繼續躲下去的心態,心裏明白這地方是沒辦法再繼續躲下去了,需得趁著天黑悄悄跑出去。

“只要等到這一仗打完,我自回來投降即可。”

心裏埋著這樣的想法,就盼著天快點黑下來。

等到天總算是暗了一些的時候,他看準了東邊的位置,那裏不是齊軍的主攻方向,有個很大的缺口。

跑到外面都是農田,正是夏季,便可以趁著那些青紗的掩護逃過這殘酷的戰場。

細細等到了齊軍那邊鳴金收兵的聲響、靜靜等到了齊軍那邊生火造飯的火光,趁著天還不是很黑但又有些朦朧的時機,悄悄朝著東邊的空地爬去。

等爬到了城墻之外一裏左右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好在有一輪淺月,也不至於什麽都看不到。

順著那些農田的縱橫,靠著月亮辨別方向,一直走了大約四五裏,總算看到了一條小河。

走了這麽遠已經是累的氣喘籲籲,就趴在河邊喝了點水,才喝了幾口,就聽到遠處又傳來一陣陣爆炸聲,定是夜裏齊軍又發動了夜襲。

然而這一陣響聲很快結束,看來這一次進攻潰敗的更快,他只是哎了一聲猜測又得死個幾百人,便在河邊摸著一些蘆葦,弄了些新鮮白嫩的蘆葦芽塞進嘴裏充饑。

不多時,遠處又傳來一陣腳步聲,他以為是齊軍的隊伍,嚇得鉆進了蘆葦蕩裏。

等了好一會,就聽到不遠處河邊傳來一陣咕咚咕咚、仿佛飲牲口一樣的喝水聲,又聽的幾個臨淄附近口音的人道:“跑到這就行了,等到仗打完了,過去投降,做兩個月的戰俘,吃飽了好回家。”

藏在蘆葦裏的人一聽是同道中人,終於放心,便要走出,就被那些人抓住,好一番解釋,這才讓對方相信。

看得出對面應該是一個完整的司馬隊,應該是司馬長帶著自己的同鄉一起跑過來的,不過人數卻遠比一個司馬的人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