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不可撼動的力量(十)

有時候講道理並不是為了說服別人,譬如之前秦國朝堂上的這次爭辯。

秦君不需要被說服,因為邀吳起入秦本身就是他的意思,休養生息編練新軍授田於民十年,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

論及講道理,秦國的公族們所能講的,也無非就是那些不關痛癢軟弱無力的規矩、祖宗之法等等問題。

此時尚未涉及到全方位改革的內容,至少還未公開討論,但貴族公族們都明白秦君邀吳起入秦的目的,終究還是為了改革。

他們並沒有多少人因為仇恨反對吳起入秦,他們反對的只是這件事背後折射出的變革的前奏。

叛墨上書的內容也就是走個形式,秦君稱善,遂任吳起為將,先城重泉、洛陰,以備魏。

命令下達,自然會有貴族反對。

領頭的貴族是誰,秦君知道,但不能動,也暫時不想動。

吳起、勝綽等人確實有才能,終究不是自家人,即便要和舊貴們翻臉,也不能夠做的太絕。

真正的大貴族不敢動,那些搖旗呐喊的旁支宗親,便可以拿來開刀。

那些之前極力反對吳起致仕的貴族們,秦君便選了其中三個,這三人的封地就在秦君直轄的封地附近。

於是便叫人“清田洫”。

所謂清田洫,也就是復查一下貴族封地的大小,是否符合規範,是否有超過分封但不納稅、是否占據了封地之外的土地等等。

這樣的事,一抓一個準兒,哪一個貴族若是清田洫都逃不過。

但這一次的目的,並不是清田洫,清田洫只是個手段,用來敲打那些反對的貴族:不反對變革,大家還是親戚,你還能有封地。反對的話,下場如何,請自觀之。

清田洫之事,叛墨培養出來的那些底層官吏一個個門清兒,只要去查沒有一個符合制度和規範的,那三名貴族明知道這是秦君拿他們開刀,根本不在意自己多占封地的事。

可是秦君只口不提這是殺雞儆猴定向清田洫,只說是三人違背了規矩法度,於是重罰,縮減了封地的戶口,將他們多占的土地歸於秦君直轄,授田於民。

這三人又不能說什麽“田洫不合規矩的人多了,憑啥只查我們?”

若這樣說,又要得罪貴族的盟友,到時候便真的是永世不得翻身,無奈之下只能承受。

那些等待許久的平民官吏們迅速完成了對這些土地的丈量、授田、計戶、直轄等內容。

這無異於是在告訴那些貴族們:如今我有直轄的能力,你們不要以為不用分封制度我就管轄不了,所以還是要乖乖的聽話,不然這三人就是你們的下場。

眾貴族如何不知道這殺雞儆猴之意?

但秦君的這一招,也確實分化了公族。

頑固的公族們覺得反正都是失去權力和封地,不如勾連外國搞掉贏師隙,只不過如今難度有些大,不像是幾十年前可以當眾逼君主自殺了,未免不美。

而畏縮膽小一些的、亦或是真的心懷秦國社稷的貴族們,一見如此,不免均想:不反抗,終究還能保留一部分封地,若反抗只怕下場淒慘。

這到不是因為贏師隙有什麽王霸之氣,而在於他直轄的數縣土地、他手中大營中的新秦軍、十余萬因為授田制而得到益處的支持秦君的民眾,以及他手中的勝綽、吳起等人物。

從雍城遷都至櫟陽,正避開了盤根錯節根深蒂固的舊貴族經營多年的舊都城。

櫟陽城外的大營,非有君王之命不能調動的新軍,那些閃亮的銅炮、秦弩、火槍,則讓舊貴族們不敢輕動。

這種情況下,秦君又邀勝綽、吳起入室而談。

贏師隙心想,瑟縮在西陲的秦國,終於可以變革了,這是難逢的時機,不可錯過。

當南濟水一戰以及後續的一些變故傳至櫟陽的時候,勝綽喜不自勝,難掩心中喜悅。

這倒不是因為他曾是墨者,對於墨家尚有許多香火之情,愛屋及烏因見墨家獲勝而高興。

而是勝綽太明白這件事對於秦國的重要性了,千余裏之外的那場大勝,意味著秦國將有至少數年的、沒有外部幹擾的環境,安心地完成變革,將秦國改造成一個“上之所是下必是之、上之所非下必非之、軍功授田、三代無功收其爵”的絕對君主制的戰爭機器。

作為叛墨出身、參與了商丘改組一系列事件的勝綽,在得到禽滑厘重病不能理政的消息後,對於適可能會提兵返回泗上的傳聞不屑一顧,他太明白墨家的組織力量的可怖之處,只不過想學卻學不來而已。

至於吳起,精於韜略,出將入相之才,對於齊墨戰爭的勝負結果,也了然於心,心道:“田慶什麽東西,豈能勝墨家義師?齊敗,墨家勢大,東方必亂,西河或可取。”

是以今日,君臣三人跪坐於密室之內,都難掩臉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