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可撼動的力量(一)

這事也只有他來提最合適,也只有在這個節骨眼上提,才更容易成為後世墨者難以撼動的規矩。

當年交接的時候,墨子開了一個好頭,適再鞏固一下那些交接的規矩,至少二百年內總是可以穩固的。

二百年後,物質基礎達到,民智漸開,便是有人想要擁天下為私,也不會有人答允。

眾人也不覺得適這人冷酷無情,在禽滑厘重病的時候說這些,相反卻一個個極為佩服。

墨家最為厭煩的就是鄉願之好,老好人在墨家混不下去,不講規矩沒有原則的人至少在此時的墨家,難以成為重要人物。

此事議定後,適便起草了這一份建議,立刻叫人快馬送回彭城。

同時又內附一封自己的意見,若是通過這些決議,立刻將這些決議大肆傳播,宣告天下。

墨家的根基之地不會亂,正常的組織流轉也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重病去世導致紕漏,這一點適根本就不擔心。

他只是要向那些聽聞禽滑厘重病後,認為泗上可能有變、認為伐齊之事可能會終止、可能會和齊國草草簽訂和約的諸侯們宣告一種力量,一種此時天下墨家所獨有的組織機構和官僚體系的力量、一種完全碾壓分封建制的組織能力的力量。

告訴他們,別再幻想對齊一戰就這樣草草結束,讓他們作出“正確”的判斷,該裝死的裝死、該中立的中立、該譴責齊國的譴責齊國。

……

齊國都城,臨淄。

暗流湧動。

南濟水大敗的消息早已傳來,臨淄軍團仍在武城,城內只余老弱婦孺,老弱婦孺們對於墨家的義多有知曉,臨淄傳播墨家道義講學的人很多,他們不驚慌。

但那些聚集在臨淄的貴族、田氏族人們,已經處在一種極度的恐慌之下。

平陰城數日被破,鞔之適三日破盧城的消息傳來之後,更是人心惶惶,齊國立國許久,此時尚未有樂毅連破齊七十二城唯余即墨的舊事,但二十年前三晉破平陰導致齊侯自縛的事還歷歷在目。

平陰一破,臨淄危在旦夕。

在這種慌亂之下,更有另一股暗流,當年田昊留下的那些人這些日子頻繁地出入太子剡的府中。

田剡不是田和的兒子,而是田和的侄子,田和田昊兄弟兩人合力搞死了諸多有權勢封地的兄弟,兩人之間達成了默契的妥協。

田和這些年為政舉措也還可以,雖不說有什麽過人之處,但是憑借鐵器牛耕和新作物的傳播,在不改變制度的前提下依舊算得上是難有的盛世,眾人又很難知曉其中的物質緣故,便認為田和有才有能有德可以感應上天。

當年也有一些痛斥田氏代齊的儒生,如今也紛紛稱贊田氏代齊的合法性:若非不合於天,為何這幾年齊國少有災荒、民眾樂業、糧食產量日增?

這樣一來,原本為了妥協兄弟之爭定位太子的田剡的地位就很是尷尬。當年若不這樣,齊國還要再來一場內戰,當時兄弟兩人也知道輕重,總沒有翻臉。

可這些年田和實力日增,田昊當年伐最一戰大敗而歸,太子剡的勢力愈發薄弱。

尤其是這一次田和直接讓兒子田午隨軍出征,這正是學魏文侯。昔年魏文侯讓太子擊十五歲隨軍出征,定西河、平中山,幾番大戰有吳起樂羊等人輔佐威名赫赫,軍中貴族多認可太子擊,田和便效仿的此事。

太子剡又飛蠢貨,而且田昊死前也留下的足夠的政治遺產和謀劃之士,如何看不出田和的意思?

只是之前田剡卻真的是毫無力量反抗田和的命令:田和說的很好,他年事已高,萬一有什麽變故,太子不可不在都城;而墨家軍力強勢,如今又有射程一裏的火炮,太子不能夠隨軍出征以免出現危險。

這樣的鬼話,田剡心裏只能暗罵,卻無可奈何。

講道理不能反駁,田和說的很有道理,可是田剡卻明白沒有軍權和貴族的支持,自己的君位那裏坐得穩?

尤其是當墨家認為“魯人無辜、故不在魯交戰”的說法傳來之後,一些原本田剡身邊的門客立刻投奔到別人那裏,田剡也在暗中大罵:“墨家愚蠢,效宋襄公之事。”

若問天下人誰最盼望這一次齊國大敗,非田剡不可,可能墨家眾人都比田剡對於齊國失敗的期待更小一些。

墨家效仿宋襄公講墨家的義,在田剡和田剡一派的人看來,這墨家必要失敗。

墨家的失敗,意味著公子午戰功卓著,意味著田和的威望更高,意味著田和有力量和諸侯達成一些密約:譬如他死之後,田午政變推翻田剡,諸侯不要幹涉等等。

可等到南濟水一戰的消息傳來,臨淄嘩然驚恐的時候,田剡在眾人面前痛哭地感嘆了南濟水之敗的痛心後,回到自己宅邸之後立刻翩翩起舞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