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古今(下)(第2/2頁)

魯侯面帶憂色,心中暗罵,心想:“國弱則無外交。無論舊禮新義,都是一樣的霸道,寡人何罪?無非就是夾在齊、墨之間,若不搖擺,又能如何?齊國不是什麽好鳥,這些年不斷兼並戰爭,將魯國的土地蠶食了大半;墨家的那些義,卻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費國之變,魯國必受影響,到時候無君無父,人心思變,也是大亂。”

但現在齊國敗局已定,魯侯不談齊國的壓力,而是說起了墨家可能的問罪,這才是當前的重中之重,也正是他想要以攝政隱居推公子奮上位以給墨家一個交代的重要因素。

墨家不在意公子奮上位,但是墨家做事講義,那就要有個出師有名,墨家這些年做事還算是有口皆碑,還沒有到“我強你若我自吞並你,與你何幹”的霸道地步。

他本擔心自己攝政後被兒子殺死。

現在犁鉏的話,又多出了一種可能:自己不退位,兒子會以大義的名分誅殺自己,國人還未必反對。

這只是一種可能,這種可能的確存在,但魯侯還不至於如同越王一樣為了這種可能,就想要把自己的兒子殺光,他還沒瘋狂到這種程度。

犁鉏亦是賢人,當年能夠說出“遠水不救近火”,如今當然也可以看明白齊、墨、魯之間的局面。

於是便道:“君上所言極是。南濟水一戰,齊人已敗。臨淄大軍未必是鞔之適的敵手,鞔之適縱橫魯陽、潡水、濟水未嘗一敗,田慶雖能卻不能及。”

“縱齊人不敗,又能如何?大戰之後,齊人豈能再入泗水?況且就算攻入泗水,以泗上墨家守城之能,疲憊之下,又能攻下幾座城邑?”

“現在平陰被破,臨淄門戶大開,齊國之敗已無可挽回。墨家已派使者,三次問罪,若是我們仍要借糧於齊人,墨家獲勝之後,鄒、費、方與、繒等地的義師入境問罪,如何能抵?”

“臨淄路途遙遠千裏,墨家不能持久。可武城入曲阜不過數日之程。魯墨交戰,齊人且不說無力救援,就算救援難道從臨淄抵達曲阜的時間會比墨家從武城入曲阜的時間更快嗎?”

這一如當年魯侯派公子們前往晉楚出仕以為了抵禦齊國的侵略一樣,到時候根本來不及。

周公制禮,魯國作為周公後人的封國,表面上很重禮,但從隱公時代就開始出現了六佾壞禮之事:那六佾是三公之禮,三公是三公,伯禽之後只是襲承了魯國封地,卻沒有襲承三公之職,只能用諸侯之禮。

再之後三桓亂政,以及魯國勢弱,就算有心護禮,卻也沒有實力。

況於墨家就在魯國附近,武城到曲阜一路通途,魯國自然不會傻到扛起護禮、反墨同盟的大旗。

犁鉏又道:“去歲齊人借路的時候,國人便有怨言。墨家義師以魯無辜,放任梁父大夫過魯而入武城,魯人皆贊墨家有君子之風。墨家的義,多在魯國傳播,當年因為救項子牛伐魯之事,君上也允許墨翟在魯國隨意辦學……魯人本身便心向墨家。”

“齊人多次伐魯,而且自管仲之時,齊人侵占的魯國土地,便讓魯國的民眾繳納雙倍的賦稅,這讓魯人對於齊人並無好感。數年前伐最,齊魯更有仇,也不提當年文姜桓公之事。”

“如今墨家已勝,齊人卻還要我們運輸糧草。自宿麥、牛耕、壟作等稼穡之術傳入魯地,仲夏之月正是農忙時節,這時候再征召民眾給齊人運糧……”

犁鉏頓了頓,忽然道:“萬一有人在曲阜振臂高呼:君上無義,致使魯人多苦,不若誅之……又將奈何?”

“或有人說:公子奮多賢,與墨家交好,公子奮當為君……又將奈何?”

“公子奮即便無心,難道到時候他會學泰伯逃亡而不就位嗎?況且,以墨家之義,難道君上不知道墨翟如何評價當年楚白公勝之亂王子閭推辭不繼位的事嗎?”

魯侯拍手道:“這正是我談及菟裘、觀魚事的緣故啊。我難道不擔心這些嗎?可是,昔年欲老菟裘、觀魚於棠的隱公,又是什麽下場呢?我不能夠決斷啊。”

“朝中眾人,唯有你知我心,這又該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