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所未有謂之怪(下)(第3/4頁)

軍中只要給錢痛快,那麽錢還是好賺的。

琢磨著墨家在這邊不用太久,只要再住上一個月,自己這把子力氣可就能換不少的錢。若是能住上一年,少不得自己又能買上個墨車、弄柄斧子,再雇上一兩個人……

帶著對新生活的簡單向往,趕著車來到了城外,就在一處平日砍柴的地方,遠遠地看到了一群墨家的士卒在山頂上忙碌。

他如今已經不怕,便湊過去,靠近後知道了這是墨家的“工兵”。

什麽是工兵,他不知道,而且泗上的工的發音和谷邑工的發音也不同,但是他卻知道這些人最近在忙著丈量貴族的封地。

之所以一眼就認出來,因為這些“工兵”都帶著一種奇怪的帽子,沒有下裳,而是穿著名為褲子的東西。

他靠過去後,發現還有不少本地的人也在那裏。

一個戴著皮帽子的軍官正拿著一個古怪的圓筒,在往遠處看,旁邊還有幾個人手裏拿著一些東西,在那裏畫著什麽。

他也不懂,正想問點什麽,那個戴著皮帽子的軍官便回頭和那些看熱鬧的本地人用齊語說道:“你們看,濟水在這裏拐了個彎,這就是前幾年一下大雨便要遭災的原因。”

“北面地勢也不高,正可以把那裏炸開。這樣取直之後,濟水走直,便是下雨也沒什麽事了。而且南面這邊,又可以開出來萬畝的良田,沒了水澤,地上都是淤泥,這可是好地啊。只要撒上種子,便能豐收。”

販薪者一聽是這個事,他倒是不怎麽關心,心道:“自己砍柴為生,又不種地,便是淹水,自己也沒甚麽損失。不過若是真的能修好,倒是免了許多每年加固堤壩的錢,自己老了,兒子又是跛足,雖說可以免了去,但是錢還是要繳納……”

又想:“修是修,可不要讓自己出工就好。”

他卻哪裏知道,何必需要他,那軍官說完,本地的那些利益相關的人便紛紛叫好。

這件事若是本地大夫做,他說不準定要驚嘆一句真君子也,會想那就是青天烈日。

可放在墨家義師中,雖說也感嘆著墨家確實利於民,但似乎卻沒有那麽怪異和不可思議了。

反倒是若是沒有做這件事才會覺得怪異。

這濟水泛濫的事,在谷邑是件大事,看樣子有人這樣說過,這些墨者便上了心。

這事和他也沒太大的關系,只怕要出工出錢,便小心翼翼旁敲側擊地問道:“若是修的話,也要趕到農閑的時候,不然就是給錢,也要傷農啊……”

他這麽問,實際上倒不是關心是否傷農,他又不種地。

他這麽問,是想知道:什麽時候修?修的話出工是否給錢?還是說要每個人都出工?

問的隱蔽,那軍官似乎也沒聽出他的小心思,感嘆了一句道:“趕早不趕晚啊。夏日將至,暴雨即至……哎,這邑宰和大夫真是素餐之人啊,數百年濟水泛濫,竟數百年無人相管。”

旁邊一人冷笑道:“貴人的封地又不近這裏,他們修什麽?自己封地上的人,還要為他們自家的城寨修城墻呢。”

那軍官嘆息道:“子墨子言:古時,爵位不高,則民不敬也;蓄祿不厚,則民不信也;政令不斷,則民不畏也。古聖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夫豈為其臣賜哉?欲使利民之事成也。”

“給予爵位、俸祿、官職,不是給那些人的賞賜,而是為了那些人可以把事做成,這是為官封爵治理一方的義務。如今天下,卻以高爵、重祿、任事為賞賜,這就像是買了珍珠卻把漂亮的盒子留下而丟棄了珠玉。”

“這天下的義,這天下的理所當然,若不變變,遲早要亡天下的。”

那軍官搖搖頭,販薪者終於有些驚駭:在墨家看來,爵位、俸祿、官職竟然不是賞賜,而只是為了把利民的事做成的一種前提。

給予爵位、俸祿、官職,是為了讓民眾尊重、信任,這樣才能帶領民眾做成事。

原來這一切的本源,都是為了把利民的事做成啊……

這太可怕了。

在販薪者聽來,這件事太陽從西邊出來、日月顛倒、冬日震雷夏日飄雪的說法。

為爵為官竟是為了“利民之事成也”?

這是顛覆了數百年上千年的一切理所當然的說法,足以駭人,足以讓人驚出一身汗。

販薪者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炸開了,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道理?

原本墨家的所作所為,尚可以用仁義去理解,他想若是有個好一點的大夫邑宰或是將帥,也未必做不到仁義之師。

可是現在這墨者所說的這番話,已經無法用仁義去理解了,這是要顛覆天下已有的一切的話。

就像是要讓人覺得夏日下雪、冬日震雷才是正常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