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差異(第2/2頁)

旁邊一人也附和說了幾聲,大意便是往年割麥的時候,為了擔心陰雨,總要起早貪黑,一忙下來腰都要斷掉。

又嘀咕說前幾年糧價太低,只說泗水以往經常可見一船船的麥粟運來,那宋地許多人家有奴仆、人又多可以雇工,糧食產的便多,這裏人少、願意做雇工的更少,若無這樣的器械,種麥真是沒什麽意思。

便有一人沖著坐在馬拉器械上的那個中年人道:“輕王,你這次去彭城,可別忘了咱們鄉間眾人的意願。你要提提意見啊,能不能不要從宋地買糧了?或者在泗上設置稅卡,讓宋地的麥粟少一些來咱們泗上。”

“若不然,這糧價日漸,鄉裏的人可是有些埋怨啊。就按咱們鄉裏大家商量的那樣,除非招災,若不然在泗上設卡,不準宋國的糧食進來。招災的話,再另說。要麽,就設一個價,價高了才能從宋地收糧。”

不遠處正走來的吳起心道:“正是谷賤傷農,昔年李悝在魏行平糶之法,這一點墨家不能夠不知道。怎麽在泗上,農夫竟還有此樣的愁慮?”

又擡頭看了看坐在馬拉器械上的那個中年人,不過四十歲,臉色常年風吹日率被曬得黑黢黢的,並不是什麽粗壯。

吳起心想,原來這俘獲兩王的勇士,並不是惡來那樣的壯漢。

坐在器械上的庶輕王也注意到了跟隨著自己兒子走過來的吳起,雖不認得,但也覺得這人應是個人物。這平常日裏,往來的人很多,也多有人停下來問詢幾句,他已習慣。

見人過來,便從器械上跳下,沖著剛才那人道:“既眾人推選我為代表,這話我是一定要說的。只是,能否通過,也難。如今沛邑、彭城皆數萬戶大邑,其中工商者極多。糧價一漲,咱們高興,可他們便不高興。再說這同義之事,又不只是咱們農夫,還有城邑的那些人,難說。”

“各有各的利,就看怎麽才能讓大家都能接受。”

回應了一句,便迎到吳起身邊,問了聲好,便在低頭與吳起閑談起來。

從村社的種植、到村社作坊得利的分配;從軍役到勞役;從村社鄉裏的學堂到十五稅一增加了許多教育、修路等稅費如今折合一番已經算是什一稅,到村社之間的土地制度……

吳起有意詢問,見識又廣,正可和這幾年常年學習的庶輕王說個有來有回。

說到最後,吳起終於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自己之前所想的那種區別的根源到底是什麽了。

如在西河,一家一戶,男耕女織。

種植的粟米小麥,七分之一要繳納為賦稅,剩下的要留著吃,再剩余的才能交換一點鹽或是其余的生活必需品。

女人在家裏紡織麻線織布,作為一家的衣衫。

自給自足,少有交換。

就算在西河建起泗上的這些奇怪作坊,也根本賣不出去,那些豪貴之人才有幾家?

可在這裏,就這個村社,這些人借著泗水之利、借著沛邑彭城發展起來的作坊手工業,以求利為先。

甚至出現過有個村社在前幾年看到棉花賺錢,村社遍種棉花,然後花錢從宋國買糧繳納稅糧的事發生。

土地不再是自給自足的必需品,而是成為了獲利得錢的一種手段,與那些作坊並無二致。

村社裏的女人少有自己織布紡紗的,因為沛邑彭城的紡織業發展迅速,分工協作,遠勝於一家一戶織布的效率。這些村社女人有織布的時間,都不如去村社的作坊裏撈紙換錢買布。

現在村社又嫌棄糧價日賤,於是決定明年種植大片的土豆以釀酒,這樣利潤更大。這在西河,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就算西河可以這樣做,這些酒又賣給誰?

吳起覺得,這便是泗上與其余別處種種政策不同的根源,可正如他曾思索的凡兵所起者有五:一曰爭名,二曰爭利,三曰積惡,四曰內亂,五曰因饑一樣,他看到了表象,卻依舊沒有想清楚造成這些表象區別的根源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