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差異

心中詫異,臉上卻做出驚奇的神色道:“原來是勇士之後!我在西河也聽說過你父親的名聲,以為他必在泗上居於高位,不想原來竟在務農。”

少年卻道:“我父親本來也身居高位啊。他今年又被選為我們鄉裏的幾個代表之一,可以參加眾義會的人物。怎地不高?這若是天下定於一,他這樣可以詢政問政提取意見的人,豈不也算侯伯?”

吳起也略微聽說過墨家的一些執政策略,所謂集眾義之說,這是他一直詬病的。

這執掌天下,如何能讓那些腿上沾泥的人瞎說什麽?民眾愚昧,若是由著民眾來,這天下豈不是大亂?

吳起心想,當初西門豹在鄴修水利,也都是強制的,因為要修水利民眾並不情願服役,於是發出過“民可以使樂成、不可使知始”的感嘆,正是說民眾愚昧可以讓他們得到好處,但是不能夠和他們講清楚道理。

然而此時吳起也不便多說,因為沿途所見,還未到沛邑,就看到了幾條用以灌溉的溝渠水路,也不知道墨家在這邊到底是怎麽讓民眾願意修的。

尚未了解,就只能壓下心中的疑惑,沖著那少年一笑道:“我這是初來泗上,不知道這裏的規矩。若在別處,立下功勛,不都分封土地人口以作食邑?在義師軍中,立下功勛,竟沒有什麽實質好處嗎?”

少年聞言大笑道:“夫子說,貴族不稼不穡,便取勞者之獲,正是天下最大的蠹蟲。墨家怎麽可能封地?再說了,適當年說了,封地可以,那百越之地,無邊無涯,誰要是要封地,誰就去。可是,嘴上說想要土地,實際上想要的是封地上的農夫給他們做勞役,這種人……嘿……”

說罷,這少年搖了搖頭,大約是學他們學堂夫子的神情,露出一臉的不屑。

吳起暗驚,心說這少年也就不過十四五歲,雖說如今天下許多邦國十五歲就要服役,已算成年,可在別處,如何能見到可以說出這番道理的十五歲少年?

若說是貴族出身,家學淵源,尚可理解。只是這人分明不是貴族,墨家在泗上紮根之深,已經讓這些十幾歲的少年如此狂熱,以為墨家的道理便是理所當然!

這少年的身上,哪裏還有絲毫周禮的影子?泗上之大,這樣的少年又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從出生開始,接受的教育就是墨家那一套與天下制度格格不入的教唆?

吳起心想,難道義師善戰敢戰,全都是靠這樣的灌輸和教唆,難道人人都是心懷利天下之人?

想想這就是不可能的,若真的那樣,天下的歸屬,二十年內便無懸念。

於是他問道:“那你父親立下功勛,可有什麽利處?墨家不是說,義即為利嘛?”

少年點頭道:“利處當然有啊,怎麽會沒有?他有兩枚最好的軍功章,每年傷殘及功勛軍人聯合會都會發不少錢呢。我們若有志從軍,入考軍校也都有所照顧。”

“誰要地啊?要錢多好。地給的再多,誰來種?在泗上,只要有錢,什麽都買得到,還可以投股作坊,這都是收入。我們村社,這油坊、造紙作坊的收入,早就和種地差不多了。”

吳起點頭,心中暗道:“泗上墨家可以給錢,我於西河卻不行。一則如何能有這麽多錢?二則西河也沒什麽作坊收入,只能買地,可若是地太多而無人,也難耕種。我在西河,是凡入武卒者,免一家之勞役;泗上是凡立軍功者,每年給錢……其實並無二致。”

“都是以利道人,只是在西河,錢非是可以傳家久遠的利,免勞役才是。而在泗上,作坊眾多,貿易往來,錢便可傳家久遠。”

他這一路,早已經習慣了越靠近泗上,風俗和習慣便與中原越發不同的情況,心中大約也有了一些自己的見解。

若論及本源,無論是在西河的武卒,還是在泗上的軍功,甚至於在秦地已有的變革,都是以利導人。

吳起隱約覺得,只是各地的情況不同,所以這“利”的表現形式也就不同。

只是,到底不同在什麽地方呢?又是什麽產生了這樣的差距?

吳起心中還沒有完全搞清楚,只是懵懂地覺得是那麽一回事。

但他覺得,同樣是利,泗上的辦法拿到西河,效果不佳,因為人們更願意要土地和免勞役;而西河的辦法拿到泗上,只怕也未必會士卒效死。

人都是一樣的人,造成差距的根源到底是什麽呢?僅僅是因為墨家的宣義灌輸嗎?

正思索間,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喊聲,那少年聞到喊聲,便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那邊叫我快些送水過去呢。”

吳起點點頭道:“正好,我也早聞你父親的名聲,此次經過,正好見見這位盟楚王俘越王的勇士……”

於是便跟隨那少年,走到田邊,一眾割麥的人正在休息,幾人拍著那台木制的馬拉的割穗的器械道:“這可真是個好東西。人少地多,這東西可真好,雖說割的不如人幹凈,只是卻省了大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