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抱負

自想了片刻,又聽那個買菜的人在那發著牢騷,說什麽雇工們如今難求,吃飯雖說菜蔬就可,但是多少又要放些油,這又需要去買些油。又說什麽當年沒有鐵鍋的時候,可也就那麽過來了,人家天子還吃腌韭菜花呢,如今雇工卻都不愛吃雲雲。

吳起暗暗點頭,心說這菜蔬又和菜油相勾連,鐵鍋既出,墨家賣出了鐵鍋,也一樣讓那許多人得以靠種菜為生,又能夠讓一些以開辦油坊致富。

那些原本只能務農的人,如今可以選擇種菜、在油坊做工,土地還是那麽多,卻可以讓更多的人存活。

聽到那人還在那裏嘀咕,吳起便笑著搭話道:“墨家說愛,不是說過嘛?這雇傭的人,給予雇工好的食物,不是愛雇工,是為了讓雇工多做事,以求利。反過來,雇工努力做活,也不是愛主人,而是為了得到金錢。這倒也沒什麽錯。你主人若不能得利,自然就不需要這麽對待雇工了不是?”

那人一聽,這笑道:“是這樣的道理,可是墨家也說,坐地起價,就地還錢,終究還是想要讓人少出錢,多幹活。雇工呢,就像多收錢,少幹活,這就是矛與盾嘛。”

“我前幾日聽人講學,就是這樣說的。你別說,這麽一想,還真是那麽回事。”

吳起便問道:“你家主人以何為業?”

那人道:“經營田產,這正是摘棉花的季節,若是陰雨便要賠掉,正是用人的時候。”

“不過平時也需要有油水菜蔬才行,這些與人傭耕的,除了一身力氣就什麽都沒了。可這幾年,吃喝穿用,竟然比原來耕種的時候還要好……真是沒有道理了。”

吳起笑道:“人皆求利。我聽聞摘棉花需不能下雨,用人之際,自然要好好對待那些傭耕者。可平日……既要求利,他們又除了力氣什麽都沒,只怕不必如此吧?”

說到這,那人嘿了一聲道:“可不是這麽一回事。這些傭耕們早說了,此處吃的不好,便去泗上吃幾年苦。那裏可以組織共耕,或是進作坊做工,前幾年苦些,真要是不給吃的好些,多發些銀錢,人家去了泗上,家主那些土地誰來耕種?沒人耕種,如何得利?”

“家主早就嘆息過,這裏離泗上太近,也好也不好。好的是墨家有什麽好東西,這裏都能知道,種植可以得利。”

“不好的嘛,就是雇工日貴,墨家在那邊招人,若不能夠讓雇工足以留下,雇工便要離開。”

“這些道理,墨家整日在市井間宣講,人人都知曉。”

吳起點頭微笑,心道:“這墨家雖說沒有明著管陶丘,但實際上依舊管著,那些庶民也因墨家得利,這是他們一直宣揚講學的道理。若無墨家在泗上,只怕這雇工所得日少……他們既無土地,只余力氣,到時候隨便給些吃食,便要做工,不做便死……”

想到這,便想著這墨家行事,自己實在是學不來。如此這般,底層民眾多心向墨家,心中明白泗上不倒,他們的日子便可好過些。若泗上沒了墨家,他們的日子便要吃苦。

可是墨家又不妨礙商人得利、田主經營,這些商人田主,比之世卿貴族,又寧可支持墨家,至少不會極度反對。

如此一來,陶丘一地,又有多少人與墨家不共戴天呢?

陶丘如此,宋地千裏皆近泗上,又是什麽模樣?

宋國的富庶,自陶丘便可見,吳起心想,若自己治宋,能夠做到這樣嗎?

仔細思索,終究搖頭,知道若是自己治宋,斷無可能讓宋地如此富庶,民眾開智。

若自己治秦,只怕也是不可能如此,墨家若是治秦,又會怎麽樣呢?會讓秦如泗上?還是也會選擇勝綽等人的手段?

若墨家治天下,都能讓天下如泗上富庶、人民康足,自己入秦行政,自認不能夠做到,那自己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難道不是反天志而動?反天下富足而動?

既想到墨家所言的“必然”,自己為求功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到頭來竟然是在害天下之民、妨天下之富?

吳起認為,天下想要安定,必須依靠戰爭,最終達成天下定於一,便無兵災。

曾經的墨家,止不義之戰,多助守城。

而現在的墨家,則少談不義,多談誅不義,又有義師軍械,想來也有這樣的想法。

既如此,自己所做的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

天下安定之後呢?就算天下定於一,自己為天下之相,非為一國一地之相,如果做不到如墨家這般讓天下富足,自己在這天下所做的一切,後人又將如何評價?

從那菜農可以賣菜為生,到那些雇工和雇工之主之間矛盾的處理,這都是很小很小的事。

但吳起志在出將入相,這些小事引發的思考,便是若他為相,又會采用什麽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