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同義

索盧參從始到終,一直沒有談利天下。

但是最後的那番話,實際上也就是在告訴對面那些人,他們的做法是在害天下,因為他們“利天下”的基礎——農業是社會財富總和增加的唯一手段——是錯誤的。

基礎錯了,之上的所有推論都是錯的。

既然沒有什麽利天下的可能,那就只能赤裸而又肮臟地只談政策本身,是否能夠利秦君、利叛墨集團。

兩個臉色羞紅的人,終究在真理面前無地自容,不再想著當了婊子卻還要立牌坊的幼稚想法,也終於在幾番尷尬的酒水下肚後說起了秦地變革的第三步。

而說到第三步的時候,索盧參一口酒差點噴出來。

因為對方說的第三步,叫做“上下同義”。

高個之士低頭道:“墨子曾言,欲要成事,必要上下同義。是故要做到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

索盧參聞言,忍不住說道:“你我相識也算三十余年,我今日才知道,你原來姓盧!”

高個之人自然不姓盧,但既是貴族出身,索盧參話語中的諷刺自然頃刻了解,這是用了《襄公二十八年》中斷章取義的典故。

他卻道:“民智未開,秦地與泗上不同。泗上可以做到集眾義分是非,秦地不能。”

索盧參也不反駁,又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高個之人從懷裏摸出一小冊書,書名用的是墨家的賤體字,書名是《耕種法》,然後問道:“你認得這上面的字吧?”

索盧參翻看了一下,裏面的字用的都是墨家的賤體字,點頭道:“這當然認得。”

高個之人笑道:“所以,還是要感謝適弄出的文字和紙張啊。秦篆復雜難寫,學來不易,編戶齊民統治基層,又需要大量的識字官吏,所以勝綽便借此字、此紙,編纂律令。”

“並且規定,這些文字,便是秦地吏人之書,稱之為吏書。有了紙張和文字,便有了上下同義的基礎。”

“我們編纂了政令、法度,如何稼穡、如何種植、如何牛耕,這些都可以從你們那學到,然後定下來怎麽做,以官吏強制教授農夫,產量倍增。”

“民眾得利,更加支持,於是廣招小吏,學習文字,抄寫律令,書同文、律同冊。”

“我們和秦君制定了法令,傳授給小吏,小吏學到後,教授給民眾。斷絕任何講學之人在秦地遊歷、任何有悖於律令的學問都行焚燒,那麽自然上下同義。”

“這本《耕種法》,就是農吏必學的,上面規定了什麽樣的土地撒多少種子、糞肥如何堆積發酵、灌溉何時進行最佳,這都是從你們那裏抄來的,又因地制宜在秦地詢問了農夫更改的。”

“農吏尚且如此,那就不要提那些律吏了。”

“秦君直轄的三縣之內,一個聲音、一個稅率、一種法律、一種度量衡、一種義利,這便是我們所理解的上下同義。”

索盧參隨意翻看了一下那本書,看上裏面還夾雜了一些泗上的數字符號,問道:“你們連這個也用一樣的?”

對面點頭道:“仲尼言,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我們則是擇其有利於君我者而學之,不利於君我者則焚之。難道我們的做法,不能夠富國……呃……不能夠眾而治之嗎?”

他本想說富國強兵,可之前的辯論中,索盧參全面地批判了他對天下財富總和增加只有農業的觀點,因而這個富國二字不曾說完就聲聲噎了回去。

索盧參冷笑一聲,說道:“可你忘了,當年巨子說過,利義統一。義,利也。你這上下同義,就要上下同利才能讓這義可以實行下去。若無利,這義就不是義,而且不能持久。”

高個之人聞言,大笑道:“說得好!好一個上下同利。還是要感謝適的矛盾利益之說,我們去了秦地,那你說可以依靠的人,是哪些人?一部分人得利,另一部分人的利就要受到損害,想要變革,必須要知道誰能得利?誰的利益受損?誰能支持我們?誰能反對我們?”

“若我們連這個也不知道,也枉為叛墨了。所以說,道理這東西,是對的,關鍵看是誰用!”

“那你說,我們的敵人是誰?”

索盧參淡然道:“你們遷都換地,變革法令,這敵人自然是秦地舊貴。”

高個之人點頭道:“沒錯,所以我們需要借助民眾的力量,來對抗那些舊貴。如你所言,要做到上下同利,才能夠上下同義,但是利只能利一部分,不能說既利舊貴、又利百姓。”

“所以,我們的政策,就是獎勵耕戰,戰功和土地、家庭奴隸的數量有關。”

“如此政策之下,商人不能得利,做工多在作坊,那麽民眾想要得利,只有兩種辦法。”

“一種是學習文字,熟記律法,與上相同,成為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