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五章 歲月無情天地煥(六)(第2/2頁)

按索盧參的理解,這就更堅定了他對墨家信念的忠誠和理解。

在他看來,從義渠到月氏再到波斯甚至希臘,人種不同,模樣奇特,文化不一,可有幾樣確實亙古不變的。

打仗,還是那麽打,符合以天志,以多而擊少。

九數,還是那個數,符合以天志,縱橫東西數萬裏,竟然依舊通用。

階層,還是那個階層,貴族平民分野,或有國野,或有自耕,亦有奴隸。

機械,還是那個道理,這邊的戰車也是靠輪子轉而前進的。

稼穡,也相差不多,沒有稻米,卻有麥子,比如堆肥牛耕壟作這樣的辦法就不會在東方有效而在西方失效。

而神明、鬼神、制度、血緣、禮法、服飾、語言這些卻大大不同,既是這樣,只怕有些東西並非是永恒的,而唯有天志是可以普適且適用於東西數萬裏之內的。

索盧參與藍馬等人繼續西行前往巴比倫的路上,又聽了藍馬講訴了不少希臘的故事,有些索盧參在《山海經》上看過,比如那個“邊長為一的矩三角形斜邊,到底是多少”的問題,又比如什麽溫泉關之戰等等。

他越聽越覺得奇怪,心想那適的兩位夫子,聽起來學究天人,若是親臨此地,怎麽可能毫無生息?若非親臨,這萬裏之外的事,又怎麽可能知道的如此清楚?

這期間他也和藍馬討論了一下“天地”之類的觀念,發現原來在希臘諸邦,此時竟也有類似於中土的“儒墨之爭”這樣的理念分歧。

有名為德謨克利特者,認為萬物由原子構成。此人曾遊歷東西,也曾來過此地,更去過西王母之國學習過觀星、幾何、九數與預測日食。

再深一些的理解,索盧參此時尚且不知,只是知道此人尚在,其才不下於藍馬之夫子蘇格拉底,兩方對於“天下”、“本源”、“宇宙”、“認知”之類的想法,大為對立,不下於儒墨之間的分歧。

在聽到了這些種種哲學上的交流之後,索盧參的頭腦在抵達巴比倫之後,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原本他在中土就接受了很多適的學說,從義渠月氏一路走來,又看到了諸多奇怪的“神明”。

至於抵達了波斯之後,此地人多拜火、拜光明。那波斯大王自稱“權自阿胡拉瑪茲達而授”,可這創世神卻根本不知道極東之地有中土,這是不可想象的……有創世之力的人,怎麽會不知道?如果世界是一體的而非位面的,那麽這創世神真的是神嗎?

墨家的想法、儒家的想法、春秋諸賢的想法、祆教的教義、希臘人的想法……種種這一切,在索盧參的腦子裏炸開了鍋。

如果有神,那麽神是否有人格?如果沒有,又怎麽能定下喜歡厭惡呢?如果沒有,人的道德又該以什麽為標準?可這一路走來,聽過的神、聽過的可以創世的神已經不下三五個,那必然是假的。

這樣想著,在抵達了巴比倫之後,強壯如駿馬的索盧參竟然病倒了,於是眾人便留在巴比倫休息了一月。

這一個月,索盧參除了吃飯之外,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內思索,形容憔悴。

然而就在昨日,他終於想通了一切,內部自洽,取這一路見聞的精華,竟把墨家和適抵達之後的一些東西融會貫通。

他出身貴族,自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左傳》自然是讀過的,於是在這種混亂中,他想到了一番話。

《桓公六年》曾載隨大夫季梁的一番話。

民,神之主也……民,是神的主宰,而非神主宰著人。神就算有人格,那也是人的人格。

又說,“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謂其備腯鹹有也。奉盛以告曰‘潔粢豐盛’,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無讒慝也。”

那若是這樣,鬼神、神明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走了這一路,聽到的鬼神太多啦,又和中土的完全不同,這樣的疑惑,伴隨著《左傳》中先賢的話和墨家適出現後的一些理念,終於讓索盧參開始了自發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