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一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二)

女人躺在一床塞著棉花的褥子上,這在別處許是稀罕物,多數人還是睡在麥草麥秸之中,但在沛縣不少家都已經有了一床棉布棉花的被褥。

離別總是愁的。

庶輕王嘆息一聲道:“我也不知道。我給你唱首在軍中的歌吧,說的也是以往戍邊服役的人。”

他回憶了一下以往常唱的歌,怕吵了孩子醒來,小聲輕唱。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其實這首歌在軍中唱的並不多,反倒是一些以女人口吻寫就的歌,傳唱的比較多。

比如那首《君子於役》。

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於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於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於役,苟無饑渴!

庶輕王在軍中學唱過的詩歌不少,卻最喜歡這一首,只不過這首寫的太好太直白,這時候若是給妻子唱,怕是妻子那強忍著的眼淚就要流下來。

難得有機會和家中女人講講這些東西,他就一一按照當年學唱的時候學到的那些,解釋起來每句話是什麽意思,女人小聲跟著唱了幾句,本想著溫存一下,卻不想吵醒了孩子,只好起身去看看孩子。

折騰到半夜,女人也累了,像一只受驚的小貓,蜷縮在他懷裏睡了,枕在他的手臂上,像是怕他半夜就溜走了一樣。

庶輕王想,夜裏還要喂喂馬,自己走了後也不知道弟弟能不能像自己怎麽勤快。

於是輕輕翻了個身,將手臂抽出,去馬廄裏添了草,摸了摸小馬駒順滑的皮毛,心想等回來,這馬駒子就該長大了。

坐在馬廄旁,怎麽也睡不著,並不是害怕打仗的緊張,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情緒,看著月亮掛在天上,呵斥了幾聲許是聽錯了動靜汪汪吠叫的狗。

第二天一早,他也沒怎麽睡,弟弟已經牽著馬去河邊飲了回來,安上了馬鐙和鞍子,讓他騎著去沛郭,反正很快就要回來。

氣質打好了包裹,拴在馬鞍子上,他也不做那些離別愁,吃了飯上了馬,家人扶著他的膝蓋跟著他,說了會話。

他俯下身抱了一下妻子,叮囑了幾句。

村社裏和他同收到前往沛郭命令的四個人也都來了,喊了他一聲,他便和家人點點頭,最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家人什麽都沒說。

他卻嗯了一聲,也不知道在答應誰。

雙腿一夾,跟上了村社其余人的馬,回頭望了一下,發現家人還站在道邊,他沖著家人喊了聲回去吧,也不知道聽沒聽到,便回過頭和村社那四個人閑聊。

到了鄉裏,會和了一起去沛郭的六十多人,半數他都認得,原本都是軍中服役的。

多人結伴,走的就慢了些,夜裏在村社投宿,四五個人一組,各去人家家裏睡一夜。

庶輕王和自己同村的四個人,拿出了家裏準備的幹餅和一些魚幹,叫人熱了熱,就和那家人一起吃。

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聽過庶輕王的名字,一直纏著庶輕王讓他講講當年商丘城下的事。

這孩子應該是家中獨子,家裏的老人年紀已經四十多了,已然衰老。

飯桌上就感慨了一句:“這是要打大仗了啊!”

那年輕人聽父親這麽說,立刻反駁道:“什麽叫打仗啊?這叫利天下!打仗那也得分是義戰和不義之戰啊……”

話沒說完,老人拿起旁邊的棍子就罵道:“我讓你利!我讓你利!”

說罷就裝著要去打孩子,那年輕人躲閃了一下,臉上嬉皮笑臉,知道父親舍不得打。

那老人嘆氣道:“我就這麽一個活下來的孩子,這才過了幾年好日子?他可倒好,整天想著去打仗……”

幾個人就笑,庶輕王道:“你不用擔憂,如今都編策在籍,家中獨子的不必從軍。這娃就算去,人家也不要。”

他看看那個活力四射的年輕人,知道村社裏如今這樣的年輕人極多,便道:“娃子,利天下也得分什麽事,不是非要從軍才能利天下的。真要是用你們這些人上的時候,那也得等我們死光了才行。”

“不過滕地一戰,咱們可是一個人沒死啊。這天下諸侯,想把咱們逼到你這樣的獨子也要從軍服役,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