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八章 天元逼並邊角騰(八)(第2/2頁)

墨子做事,權衡利弊。當然,利弊需要有標準,這標準就是天下,而天下到底怎麽算利?天下包括什麽?墨家又有自己的解釋。

當墨子說出“人無分老幼貴賤皆天之臣”、“君、臣民之通約也”之類的話時,這個天下的概念就必然包含了“庶農工商奴僮貴族王公”……

於是,利弊,在功利的衡量下,就成為了一道比較大小的加減法:天下絕大多數人的利便是利,為此可以毀掉小部分人的利。然而墨家概念上的人,是平等的也是包含庶農工商的,那麽損誰的利才是利於大多數?那就不言而喻了。

既然說,墨家認為可以拔一毛而利天下則需拔,那麽世卿貴族們既不肯主動拔,那就只好用暴力讓他們退出歷史舞台以利天下了。

可能有些東西,本身並不是墨子所想的,而是適所修正的。

但是,墨子留下的墨家是講邏輯推理的,所以也就留下了無限可能。按照墨子給出的一系列東西,很容易被適利用推理出他所想要的結果。

當適談到大利小利、大害小害的時候,高孫子終於不能夠立刻反駁。

適則抓住機會,又急問道:“就像是……現在沛縣的制度,於天下是為善政仁政義政。若放在堯舜的時代,是可以的嗎?”

這個問題,不需要適去回答,也不需要高孫子立刻即刻思考,因為墨子早已經給出了答案。

子墨子言:在堯善治,自今在諸古也。自古在之今,則堯不能治也。

墨子說,說堯舜治理天下是善政,那是站在現在的角度,去看過去,且考慮到當時的歷史局限性,認為堯的政策是符合當時的善政。

但是,如果直接照搬堯的政策拿到現在,那就是不能夠治理天下的了。

這句話的本意,是哲學層面的,但跑到適這裏,卻很容易和那個“九重樂土”、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的說辭結合在一起。

高孫子默然。

適又道:“為什麽自古在之今,則堯不能治也?因為天下變了。堯舜時代,一如魯陽公所說的橋夷,只有石器為工具,所以堯的政策符合於當時的情況,也就是當時樂土。”

“如果以沛地現在的政策,前往堯時代,卻沒有沛縣現在的鐵器、耕牛、種子……那麽一定會天下大饑大亂。”

“是這樣的吧?”

高孫子又點點頭。

適乘勝追擊道:“子墨子又言:是以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也。夫明虖天下之所以亂者,生於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

“堯既為天子,又行善政,可知那時候的‘義’是可以利天下的。”

“然而巨子又說,自古在之今,則堯不能治也。也就是說,堯那時候的‘義’,與現在可以利天下的‘義’不同。是這樣的吧?”

這是一個完善的邏輯鏈,高孫子學於墨子,自然也習慣了墨家的邏輯,思索一番點頭道:“這是無可辯駁的。但義雖不同,仁卻相同。堯舜必然是心懷愛天下之心,才能夠制定出利於天下的善政。”

“他們活在那時候,自然會用那時候的義。活在現在,也自然會用現在的義。義變、而愛不變。”

適拍手道:“所言極是。但是,符合於天下器具的‘義’,是可以理性推斷的出的。也就是說,現在任何一個墨家的正式弟子,都可以知道堯舜時代的天下,應該怎麽治理才算是彼時樂土的善政。這是對的吧?”

高孫子再次點頭,心下一驚,知道自己點頭的瞬間一驚落入了適的陷阱。

果不其然,適問道:“若此時一人回到堯舜之時,按照理性推出的符合堯舜之時的‘義’行政,那麽是不是善政呢?他心內的仁與堯不能相比,他心中的義卻與堯所想的一致,政策會因為他不如堯仁,就不是善政了嗎?”

高孫子沉默,適卻根本不給高孫子組織語言的機會,立刻又道:“你既說仁,可你也認為清除世卿貴族的想法是正確的。你的仁,難道不也是沒有加諸於王公貴族的身上嗎?”

高孫子即刻反駁道:“但世卿貴族是天下的少數,而非多數。我雖然對他們無愛,可是我卻愛除他們之外的人。你剛剛說,要權衡大利小利,要權衡天下多少……”

適哈哈大笑道:“是的,終於說到了多少的問題。”

“若以矛盾論,世卿貴族與那些祿田上的農夫有矛盾,二則如黑白,不能互相得利。那些富有土地者與租地傭耕者也有矛盾,二則如黑白,不能互相得利。”

“那麽,哪一種矛盾才是天下的主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