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 金玉其外敗絮中(二)(第2/3頁)

既然已經到了這裏,也就不願把精力浪費在和貴族們“講道理”上。

坐在下首的孟勝看到適如同好勝的雄雞一般,挑釁的看著四周,手很隨意地摸向了酒樽,四周的貴族紛紛低頭或是將目光轉向別處,不敢與之目光相碰,更別說接話。

剛才借了一個橘子,羞辱了許多人,如今又摸向酒樽,誰也不知道下一步適能說出什麽。

一些正在飲酒的即刻停住了手,斜眼看了一下適的手,急忙換了別的姿勢,生怕他又借題發揮。

孟勝心中暗贊,心道:“他常說,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正是這個意思。”

“如我青幼時與人在街頭相鬥,若對方人多,我必要先打倒一人,讓其余人心有顧忌,不敢靠前,才能夠從容應對。”

“如今群敵環顧,適不等他人先說,自己卻先借柑橘而出言羞辱,其余人自然不敢輕易開口以免取辱。”

“我看今日,怕是無人再敢想要用言辭來對付我們墨家了。”

自忖若是自己,只怕也不能一時間靠一枚橘子先發制人,以致滿場無人敢於出聲,心中也自佩服。

再看適行事,當真是大大方方。

席間各色餐具,適並不遵守使用餐具的規範,原本只是用來吃“有菜之羹”的筷子,被適當做全部餐具來用,可是在場貴族與近侍被他剛才的氣勢所攝,無一人出聲指責。

只怕甚至有不少人以為適是刻意為之,就是等待機會設下陷阱反擊別人。

正首的楚王回味著適剛才的那番金玉其外敗穰其中的話,心中亦是暗贊。

心想早就聽聞此人習善言辭,銳利若箭鏃,自己本就沒有想要招惹此人,可是此人卻先發制人,主動招惹了別人。

再一想,也明白墨家的態度,經常指著世卿貴族都不是什麽賢才,加之墨家和在場貴族之間有極大私怨,不是幾句好話能夠化解的。

既是這樣,那就不如先行辱罵,以免一個人要應對一群人。正如猛虎與群狼相鬥,總需要先行吼叫幾聲讓群狼知曉自己本事,不要輕易上前。

金玉其外敗穰其中的話,楚王雖覺得有道理,可是面上還不能稱贊。

因為墨家這群人可以不顧及貴族的情面,什麽話都能說。可他這個作為的君主的,此時根本沒有和貴族們翻臉的資本,這時候也只能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

思索之後,熊疑輕笑道:“墨家言辭,向來銳利。尚賢賞罰之說,是有道理的,只是豈不聞昔年子張、子夏之比?仲尼曰:過猶不及。”

“《詩》雲:人之雲亡,邦國殄瘁。”

“《夏書》曰:與其殺不幸,寧失不經。”

“《商頌》曰:僭不濫,不敢怠皇,命於下國,封建厥福。”

“誰都知道,善為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可是這是聖人才能做到的啊。如果做不到,還是要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寧其利淫。”

楚王的話說完,昭之埃也松了口氣,心說王上果然聰慧。

適擺明了就是在人身攻擊,羞辱在場的貴族,這話做君王的若是不能應對得體,就會讓貴族心怨。本來位子就做的不穩,這時候再讓貴族怨恨,那可大為不妙。

而如果為了討好貴族,直接拂袖而去,更是不好。

若是只靠在場貴族就能解決楚國的困境,又何必讓讓自己千裏迢迢前往沛縣,請墨者入楚?這時候拂袖而去,之前的一切準備都無意義。

作為君王,這時候也只能兩方都不得罪,那麽這番話說的就很聰明。

很敏銳地將適所正在進行的人身攻擊,化解為了理論問題。只要談及理論,不談個人,那麽這件事也就可以敷衍過去,彼此都有了一些情面,不至於讓矛盾太過尖銳。

昭之埃心道,矛盾之說,就是適這人在墨家弄出的。前年在商丘城下,也是這個人當著先王與貴族的面,直接將矛盾挑明……由此看來,這是一個善於沒事都要制造出一些矛盾的人,在場的這些人,默不作聲便是最好的選擇!

楚王在和稀泥,或者說在轉移話題。

這是無奈的選擇。

他用詩經、夏書、商頌的那些話,就是希望把適的話從指責貴族們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個尖銳話題轉移到“如何才能識別賢才”這個大家不至於不太舒服的話題上。

楚王的意思是說:誰都知道,做君王要賞賜不過分,而刑罰不濫用。賞賜過分,就怕及於壞人;刑罰濫用,就怕牽涉好人。

問題在於,這是聖人才能做到的明察秋毫之舉。

所以,自己不是聖人,那麽做不到的時候該怎麽辦呢?

就應該如果不幸而過分了,寧可過分,不要濫用。與其失掉好人,寧可利於壞人。

也就是說,楚王說自己不是聖人,不能分辨賢明和愚鈍,所以自己都要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