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 荊宋弭兵君心撼(十四)

或許,剛剛封侯,便稱霸有諸國朝賀,這的確是件很風光的事。

只是吳起看來,這樣的風光,毫無意義。

爭霸的時代,過去了。

因而當墨家信使先於魏侯將消息傳遍天下大城的時候,在西河的吳起看到消息後,先是震驚於墨家的精銳穿陣之事過於傳奇,隨後便仰天長笑,慨嘆天帝相助。

在他看來,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中原弭兵?

當然好!而且很符合他對魏國發展的戰略構想,簡直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

只要……把秦國排除在弭兵會之中,那麽大勢便定!

況且,秦國又是墨子當年點名評論過的“好戰之國”,而且距離又遠離中原,根本不可能參加這場會盟,或者說這場弭兵會參加了也無意義。

對吳起而言,這意味著只要中原弭兵會成盟,那麽魏國的戰略中心就會一直放在西河,全力壓迫秦人。

不用太久,吳起覺得十年弭兵足以,十年之內他就能壓迫的秦人連關中平原都守不住。

因為那些在沛縣的細作,源源不斷地將沛縣變革和農業技術革命的消息傳回。

除了沛縣,吳起知道這天下最適合新農業技術的兵制,就是自己的武卒。

貴族戰車與封建徒卒?在吳起看來,毫無戰力,而且完全不可能符合新時代的農業生產。

魏國已經開始了土地私有制變革,開始了小農經濟,阻力本來就小。

那些沛縣的鐵器與農業技術傳播到西河,原本計劃的三十年壓制秦人攻入關中的計劃,完全可以提前十年。

現在一年一熟,而且農具落後,牛耕技術也尚未普及,所以許多很多戶才能養一半脫產武卒。

如果農業變革完成,武卒的數量何止翻倍,到時候十萬武卒,天下誰能抗衡?

在吳起看來,武卒一萬,可敵農兵十萬,若有十萬武卒,天下局勢將會大為改觀。

中原弭兵,魏人全力壓制秦國,只要拿下秦國或者削弱秦國,魏人便沒有了後顧之憂。

趙國死地,只要卡住趙國南下的路,十年之後中原膏腴,皆屬於魏,趙人便更加不敢妄動。

這種大略構想,他已經心中有數,早在魏侯使者來臨之前,便已經叫人準備了紙筆,將自己所想之事寫在紙上。

雖說在西河,紙張尚且昂貴,但是書寫起來實在方便,而且也總便宜過絲帛。

在他看來,大略對,才能夠戰勝敵人,成為天下至強。

今日魏侯使者前來,賞賜之後又說明了目的,吳起便設宴款待,又讓自家的親信門客等人相陪。

席間,門客多談市井間傳聞的那些“草人借箭”、“九數掘穴”之類的傳奇,吳起卻笑而不語。

眾人見其微笑,便問何故。

吳起笑道:“這些事,是小略,倒是最適合市井流傳,以為傳奇故事。”

“卻不知道墨家這一次穿陣而擊,依仗的不是這些小聰明小策略,而是三件事。”

“只是這三件事,頗為無趣,並不適合在市井間流傳。”

“其一,墨家之陣法,正合我用兵。陣型齊整,始終以多敵少,整隊不亂,三十步沖擊尚可維持陣型,此商丘五步盟最大的依仗。”

“其二,火藥之物。若無此物,按草帛上所說,只怕楚人車廣精銳接戰之後,楚人便可能從兩翼席卷,以至墨家精銳被圍。他們人數稀少,又少弓弩,一旦天明,戰車沖擊,縱然都是些死不旋踵之輩,又豈能支撐?”

“其三,宣義鼓動,士卒用命。世人皆知墨家苦極,並無賞賜,連死後都要節葬,他們何以死不旋踵?那些沛縣義師,不過是農人,又緣何如何勇猛?”

“此三件事,方是這次五步成盟的根基。”

“只不過,此三件事無趣至極,市井間反倒是更喜歡那些草人借箭之事。若無那些有趣之事,墨家名聲倒也不至於快速傳遍天下……”

“適此人與列禦寇楊朱等人的爭辯,我也曾讀過,於宣傳鼓動或是搏名天下事上,墨家無出其右者。”

“數年前,安邑知曉墨家名聲的,寥寥無幾。現如今,安邑市井,誰人不知道磨坊?不知麥粉?不知烈酒?不知草帛?不知青出於藍?不知墨家利天下之說?”

“以至安邑遊士,多有舍棄家業,前往沛邑求學的。墨家數年之內,只怕數量更多,皆賴此人之力!”

想到這,吳起又慨嘆道:“惜勝綽等叛墨,不能為君上所用,卻去投靠了公子連……公子連之心,雖說不可不防,在我看來卻也是一場空罷了。”

“待他能回雍城的時候,秦只怕已失關中,只要我於西河,趙韓賓從而秦人懼怕!”

或有親信門客問道:“君既猜測安邑於君不利之謠言,皆出自勝綽等叛墨,難道這樣的人是可以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