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內外勾連百尺嘆(十三)(第2/3頁)

這本來就是他一直在宣傳的道理,潛移默化潤物無聲地宣傳,一直就是這個目的,只是從未總結成簡單的一句話。

此時他卻不說,依舊是等著這些人承認。

待他說完,篝火旁的眾人琢磨了一番,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啊。”

“是啊,你們墨者不是說,天下眾人皆為取利嗎?我們也是人,幹嘛不能取利?”

“就是,守城得利的,只是肉食者。憑什麽讓我們守城?我們守城又不能得利,還要死。我死了,我家人怎麽辦?誰來供養?難道我死了,再修宮室之類的勞役,我的家人就不用去做了嗎?”

“你們不是說取利沒什麽可恥的嗎?”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適笑道:“這些道理,難道我們還不明白嗎?我的意思是,大家說的很對。那麽,怎麽樣才能讓大家守城呢?或者說,怎麽樣才能讓大家要冒著被餓死的可能去守城呢?”

適想了一下,又道:“假如我現在砍掉你的手指,卻給你百金,你願不願意?”

眾人哪裏見過百金?想都不敢想,又想無非是個手指,紛紛道:“自然願意。”

適一拍手掌道:“那我現在殺了你,給你百金,你願不願意?”

眾人又想,若是死了,這百金要的可沒什麽意思。

也或有覺得或許可以留給家人,倒也不是不能死,於是有說願意的、有說不願意的。

適笑道:“你看,這就是問題所在啊。現在這百金變為一金,仍舊要你們死,你們肯定都不願意,對吧?”

見眾人點頭,適拿著有木炭的松木枝在紙張上點了幾下,說道:“那你們就說說嘛,到底怎麽樣才願意守城呢?”

這看起來只是個幻想,或者只是個閑聊,眾人也不多想,紛紛開動腦筋,將自己所幻想的一切都說出來。

“要我說,那就是定下畝稅不變。就是在宿麥、犁鏵、堆肥使用之前的畝稅不變。那樣的話,幾年之後我家人也可以吃上肉了。”

“要我說,那就是修宮室這樣的勞役,還是要給錢的。再比如修城墻,不要趕到麥收時節,到時候耽誤耕種,又要自己準備食物。”

“要我說,那就是倘若戰死,總要留給我的家人一些東西。比如免除一些賦稅什麽的也好啊……”

一條條、一樁樁,這些樸實的民眾,第一次思索自己的利益,又將這些隱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

很簡單的要求。

簡單的讓適覺得心酸——原來他們連做夢都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適一一將這些話記錄下來,看似無意地說道:“你們想的和別處的人差不多,但是還有幾條是別處的人想到的,你們卻還沒想到的。”

至於別處到底是遙遠的沛縣?還是城墻之下另外一批守城的人?

適沒說,也沒撒謊,只讓這些民眾自己猜測。

眾人來了興致,適又念了幾條聽起來極為“大逆不道”的言論,眾人只當是城墻之下另外篝火旁的人在閑扯,紛紛贊同。

適將眾人的要求、墨者早已經準備好的一些條件,總結之後,一一念出,便道:“若是這樣,你們便肯冒著被餓死的風險守城了?”

眾人聽到那些在適看來很簡單的要求,早已如癡如醉,均想若是這樣,那豈不是便是墨者所說的樂土也差不多了?

真要這樣,倒真是可以守城,縱然可能餓死,但若餓不死,那將來可就有好日子過了。

也有人覺得,這就像是適剛才說的那個玩笑:給人百金而殺人,會不會接受?況且,這人還為必死,墨者一直在說三晉必然出兵以此來安撫眾人,若三晉出兵救援那就不用死,還能過上好日子,實在是可以接受。

可之前那個膽大之人終於問道:“就算這些可以讓我們效死,但誰又能答應呢?難道君上會答應嗎?我可是粗鄙人,哪裏能夠見到國君呢?”

適笑道:“那也未必見不到。巨子這幾日聽城內謠言,又想到利天下之事,倒是想出了一個辦法。”

“這樣吧,你們這百人之中,選出一人,作為民意之代表,說不定過幾日可以跟隨巨子一同去見宋公,大聲說出來你們想要的利。”

“這是利於自己,也是利於眾人的。你們誰人有這膽量?願意跟隨墨者去追求你們自己想得的利?”

他起身看著眾人,又道:“這種事啊,就像是種地一樣。你說你不受累,又怎麽可能有收獲呢?你們都敢想要收獲,怎麽這種比收獲更重要的事,竟然不想去做了?”

這話一出,之前膽子最大那人便站出來道:“誰說不敢?匹夫亦有膽魄!況且這是為自己爭利之事,為何不做?”

他不去看適,反身面對眾人道:“你們覺得我如何?”

篝火旁這些人是因為守城這件事,而被集中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