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 內外勾連百尺嘆(五)

皇父臧細細體會其中涵義,終於明白過來,說道:“那便依你所言,留下一部分私屬,以護衛國君。”

皇父鉞翎稱是,當夜便司城皇一族便召集私屬甲士,授予金玉,又說許多話語,鼓舞眾人。

將其中甲士死士化作三分,一分護衛子田,另兩分便歸於墨翟統領,用於守備楚人攻城。

……

適從司城皇宅邸離開之後,面帶笑意。

這一次不是他私自行動,而是整個墨者此次計劃的一部分,就是要調動司城皇手中的私兵死士,讓那些“蛇”覺得機會已經成熟。

司城皇不是什麽好鳥,六卿大尹也不是什麽好鳥,這一點適看的很清楚,所以他不會想著去幫著司城皇把那些“蛇”打死,而只是想要趁著機會讓一切矛盾都暴露與表面之上。

離開了司城皇那裏後,適帶人先去了商丘的工匠會,那裏算是墨家在商丘城內最為親近的組織。

這些手工業者和農夫不同,他們有一些熱情,但是楚人圍城勝利與否對他們的影響不大,甚至他們都沒有農夫那種“楚人圍城導致不能種植”這樣的怨恨。

適剛抵達,那些工匠會內的人便紛紛詢問。

“適,如今到底是怎麽樣的呢?”

“對啊,現在城內流言很多,我們不知道該聽誰的了。”

“你們應該告訴我們,到底應該怎麽做!”

“我們就像是被兩個牧羊的人驅趕的羊,一個說往北,一個說往南……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各式各樣的奇怪問題,總結出來便是這些逐漸有了自我意識、逐漸明白自己有追求自己權利的願望的人,此時是疑惑的。

適見工匠會內的頭面人物都在,這些年墨者的一些技術革新也讓工匠會收益極多,便與眾人圍坐一起。

適問道:“城內的流言,你們是怎麽看待的呢?”

當初猶豫於是否加入工匠會、喜歡墨者的很多理念、但又希望別人幫助自己去爭取而自己坐享其成的木工輮輻,問道:“城內有說,這一次楚人圍城,都是因為君上無禮於楚。或有人說,若是能夠和楚人結好,楚人的圍城自然就會解開。”

輮輻並非是一個人這樣想,工匠會內很多工匠的想法與他類似。

對於楚人圍城,他們很不滿,但是不滿的傾瀉對象是誰,一直有些猶豫。

是不滿於楚人圍城?

還是不滿於因為國君的錯誤而導致楚人圍城?

這兩種都是不滿,可不滿的對象大為不同。

他們和農夫不同,但在守城的時候又有些相似。

他們被強制去制作各種守城的器械,又因為楚人圍城的緣故導致他們在城內的生活水平很是下降。

不但糧食需要配給,而且還要參與勞役和守城,這原本只是義務,但工匠會在幾年不斷地宣傳義務與權利的統一,讓他們開始思索守城的義務來自何處?

如今墨者說守城,他們便守城。

墨者說有禁令,他們便遵守。

有人覺得,這是利天下、扶弱而嚇天下好戰之君的義舉。這樣想的人,即便不是墨家子弟,但是想法已經很接近了。

有人覺得,什麽都沒覺得,原本需要守城,現在還是需要守城,至於理由是什麽?似乎自古就是如此,因而不需要理由。

但也有一部分人開始思考,憑什麽要守城?我們從國君那裏得到了什麽?楚人攻破商丘之後我們會失去什麽?

於是,似乎有人開始想不通為什麽要去守城:於他們自己的利益而言,實在是沒有守城的必要,而他們又不想利天下、嚇天下好戰之君之類。

第三種人,是適所喜歡的,不亞於第一種人。因為終究,天下還是第三種人更多,而改變這天下,也只能是第一種人為前驅駟馬,而第三種人為徒卒跟隨。

如今工匠會的這些工匠,對於圍城這件事是極度不滿的:本來隨著宿麥的推廣,他們可以售賣出去很多的新的農具機械,然而隨著圍城戰的開始,他們的這些可以讓生活更好的手段完全沒有了機會施展。

這種不滿,加上城內的流言,他們急需知道,自己應該對誰不滿?

是對宋公?

還是對楚王?

亦或是……整個天下的規矩?

適,便是為此而來。

面對著輮輻等人的疑惑,適笑問道:“圍城只是特殊之時。我只問你們,若是楚人破城,難道會和以往有什麽不同嗎?你們的軍賦不需要繳納了嗎?你們不需要從軍出征了嗎?”

這話說的極為直白,也毫無“道德”,在場的工匠們卻沉默不語,仔細思索。

許久,輮輻才道:“想來,也沒有什麽區別。該繳納的軍賦一樣要繳納,該從軍出征還是要從軍出征。”

適哈哈笑道:“對啦。你們不是大夫、不是上卿。沒有俸祿,沒有封地,沒有權利只有義務。這宋國與你們何幹呢?便是改了個名字,叫楚之商丘縣,又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