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墨守成規心余悸(四)(第2/2頁)

適點頭道:“先生曾說,守城若是沒有外援,要以出城擊敗敵人為上策。但先生如今準備要燒毀城外的宿麥,看來只有死守一條路了嗎?”

墨子沉聲不答,半晌問道:“你怎麽看?”

適搖搖頭道:“城內流言四起,蕭墻之禍近在眼前。城內民眾也未必願意死守,守住了又能怎麽樣呢?楚人又不屠戮,終歸還是為那些王公貴族守,就算到了楚人那裏,也是一樣要繳納糧賦。”

這一番很明顯的“叛國”言論,在墨子聽來卻極為順耳。

原本宋國就不是百姓的宋國,墨者想要利“天下”,就不可能用什麽宋人的宋國之類的說法來激勵民眾,必須普天下適用的道理才行。

墨子嘆息道:“我來守城,不是為了宋公與六卿,可得利的卻是他們。其實,我也不是為了商丘城內的百姓,而是為了天下的百姓。”

“若是這一次能夠震懾楚王,數年之內,晉楚之間怕是難有爭鬥。晉來墨者則連楚防晉;楚來則連晉防楚,幾次之後,至少鄭、宋之間,再難發生大戰。”

“我們墨者既能守住,晉楚誰行不義之戰,都會兵敗城下,我想也總能讓各國君主不敢輕易動兵。”

適想說點什麽,墨子揮手道:“你的約天下之劍,我是看不到了。我老了!”

“適,如今能用的辦法,只有這個。難道沛縣可以對抗晉楚,約束他們不得輕易行不義之戰嗎?”

“現在還不行,那難道利天下之事就不做了嗎?”

“你的辦法對,但那是將來。我的辦法也對,利的是現在。我知道城內之人未必願守,可這一次必須要守,守住了,數年之內無人敢攻宋,總能讓宋地百姓過了幾年好日子。”

“從城濮之戰到現在,有二百三十年了吧?”

適算了算,表示同意,墨子嘆氣道:“城濮之戰,就是因為楚人攻宋,晉人救援。”

“從此之後,宋地可有幾年安生過?這裏一直都是晉楚兩國的爭霸之地,百姓流離,不能生產。”

“如果能夠威懾楚王,令其日後不敢輕易出兵,墨者再通告天下,只守不攻,又在守城戰中展示我等手段,想來晉人也不敢輕易出兵。”

適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明白了墨子的意思,看來墨子是想要用自己的畢生所學,在年老行將就木之際,宣告天下:“墨者守衛的城市,無人可以攻下,誰攻誰會失敗,會被別人趁機攻打,你們最好在我活著的時候不要再做出爭霸中原行不義之戰的事。”

片刻之後,適說道:“先生,我想商丘城內、城外,楚人的間諜一定不少吧?”

墨子苦笑道:“何止城內城外?就是六卿公室之內,也怕是不少。他們的心思我還能不了解嗎?無非是想趁此來爭權奪利罷了。”

適想了一番,說道:“既是這樣,燒毀城外麥田的事,楚人應該很快就能知曉。三十裏之內的麥田都要燒掉,三十裏正好是一日運輸時間,楚人如果想要借宿麥為軍糧,就必須分兵去割麥、運麥。”

“屆時又要分兵圍城,楚人真正圍城的力量就會減少。原本楚人以為這裏會有糧食,攜帶的便不能太多,他們可以選擇圍而不打。”

“一旦成了定局,楚人的糧食從遠處轉運動員需要時間,楚人只怕不想攻城也得攻城。”

“楚人不攻城,便不知道我們墨者的手段;楚人攻城,墨者的一些手段才能讓天下知曉。”

墨子眼中露出贊許神色,招手讓適靠近,說道:“正是這樣。割百裏之麥,那不可能。割三十裏之麥,楚人便要分兵,正合適。”

“如今墨者還有義師,又有許多專門守城的兵器,還有你弄出的火藥。”

“正是要在商丘鳴奏非攻之樂鐘,讓天下知曉。”

適想了想楚國的軍隊構成,想了一下楚軍的組織水平,分析了一下楚國的分封征召軍隊的組織能力,思索了一下百余年前楚人圍商丘那戲劇性的“床帳之盟”,小聲道:“弟子還有個辦法,可以讓這一次鳴奏更為響徹。”

PS:

床帳之盟,是宋大夫能夠趁夜闖入楚司馬的床上,把司馬子反叫醒後談了條件……春秋末期的軍事組織力,也就這樣。一個大司馬,可以被敵人輕易摸進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