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 百乘金玉悖轍還(八)(第2/3頁)

而每一次有人反駁,墨者的書秘吏和宣義部等,都會在最短時間內做出反應。

或是贊嘆、或是反駁、或是怒斥、或是表示同意……不一而足。

這本就是墨者的風格,或者說是墨翟的風格,他對學問的看法從對仲尼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我非議儒家,但是儒家也並非一無是處。

所謂“是亦當而不可易者也。今鳥聞熱旱之憂則高,魚聞熱旱之憂則下,當此,雖禹、湯為之謀,必不能易矣。鳥魚可謂愚矣,禹、湯猶雲因焉。今翟曾無稱於孔子乎”。

鳥幹燥的時候飛得高、魚熱的時候潛的深,這是天志。即便大禹、商湯這樣的才能,也是不能更改的。鳥和魚夠愚蠢的了,可只要符合天志,大禹商湯都改不了,難道我墨翟就不能稱贊幾句仲尼說的對的地方嗎?

以墨者一家對抗其余諸子的學術世界觀對抗,就此開始。

列子作《湯問》,反駁墨者的《山海經》世界觀,講訴了許多奇異而充滿美感的故事。

譬如愚公移山、誇父逐日、轍沐食子、炎剮其親、義渠火葬的故事。

而適則用一種此時還未出現過、但墨者已經習以為常的、剝開了外面面紗的、裸露而又血腥的道理,一一解釋“轍沐族為什麽殺第一個孩子、義渠人為什麽選擇火葬”等等習俗。

第一次將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裏的世界觀,借助這場辯論引發了更多人的思考。

雖然在告子來詢問墨子自己為什麽不能做宣義部部首的時候,列子等人的反駁文章還沒有送來,可是墨者內部都確信這第一場辯論墨家已經贏了。

因為他們覺得還是適的理解更為合理,也更容易讓人明白那些隱藏在背後的一切。

然而實際上仔細考慮,其實墨者內部的邏輯也有漏洞,但這個漏洞必須要先精通墨者的三觀,然後才能反駁,否則就是不敗的。

因為沛縣萬民約法時的道理,是歷史唯心的,以靜止不變的觀點推出了“公共意志”和“社會契約”這一套東西。

而偽造的《山海經》裏的世界觀,則是家庭私有制國家起源的那一套,借用天志樂土的名義,將此時出現的各個社會形態以生產力為衡量分析出那是最優解。

前者溫情脈脈,人們喜歡;後者彰顯真相,血腥壓抑,人們不願去接受。

毀掉天下的,永遠不會是天下人憤怒的東西,而往往是天下人喜歡的東西。

但此時,這種憤怒和喜歡還不是最終決戰之時,因而他們在這一刻目標出奇地一致、合拍。

對外的世界觀一事上,墨者絕對全面領先,無論如何也輸不了,最多會分裂。

因為已經站的太高,除了自己人打敗自己人,別人是打不敗的。

極致也不過就是墨者內部將來條件成熟了,分裂為沛縣萬民約法派和天志樂土推理專政派。

於此時的墨者團體而言、對於新成立的宣義部而言,列子的這一篇《湯問》無疑是宣義部交通吏打贏的第一場仗。

墨者內部滿滿興奮,眾人也對適提前布局的手段贊嘆不已。

宣義部成立的時候,在各大都市已經有墨者的店鋪和工匠會的存在,成立之後如同順水行舟,順暢無比。

工匠會早早成立,商丘陶邑兩地,工匠會已經開始運轉,組織起來的工匠們在學習新技術的同時,也在不斷接受墨者那一套市民理論。宣義部下屬的工匠吏運轉輕松。

沛縣以磨坊、油坊、良種新谷基地田、天鬼祭祀等活動為中心,也將原本分散的農夫經常地聚集到一起。稼農吏的運轉也不難,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流竄到各個鄉亭以磨坊為中心的地方宣講道理——既然種植了冬麥,磨坊便自然成為了中心。

適作為沛郭鄉校校介,這半年多已經很少親自出面去做宣傳講義的事,大多時候都是自己寫出文章傳授宣義部的其余人,或是編寫一些戲劇深入到各個鄉亭的磨坊祭祀地做宣傳。

但這一次他卻將在鄉校教學的事暫時停下,親自帶人前往各個鄉亭。

原因很簡單,從楚國墨者那裏傳來消息,楚人已經做好了出兵準備,要趁著三晉剛剛封侯、鄭人與韓大戰、伐齊後休養生息的機會,北上質問宋公叛楚之罪。

這是難得的機會,伐宋肯定不會經過沛地,而是會征集陽夏之師、陳之師、焦之師等軍團和楚王的王轄軍隊,過沙水直圍商丘。

不趁著這時候徹底解決沛縣的問題,就會喪失機會。

包括大族、修水渠、開河、集眾人之力挖礦冶鐵的事,都必須趁著這個機會解決。

這件事需要提前做好輿論準備,等待那個天賜良機一到,立即動手。因而,一直在鄉校的適帶人出去,親自做宣傳鼓動工作。

畢竟馬上就要秋收,今年風調雨順,眾人對墨者的信任、墨者自身的威望已達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