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萬民約政勢洶洶(三)
萬物都脆弱,所以需要守護那些脆弱卻可得利的一切。
萬物都允許,所以定會被眾人約定出不許做的一切。
萬物皆虛、萬事皆允的話語,回蕩在傍晚的陽光中,也回蕩在每個人的心裏。
人們沉浸其中,忘卻了饑餓,討論著什麽樣的脆弱要去保護、什麽的允許不能允許。
不多時,下風向的瓦罐中飄出了淡淡的粟米香味,那些墨者找來的女人們用著墨者準備的食物,制作著這一次聚會的晚餐。
滾沸的豆油不多,卻可以讓那些吃膩的葵菜多出一絲說不出的香氣。
油炸的面食不足,卻可以讓在場的每個人分到一小根用來品嘗這未來的希望。
剝離了籽的辣椒,第一次將灼燒的口感帶給沛邑的人,也開始嘗試著將“辛”趕出五味之外。
刻意種植出的巨大南瓜,在通路間滾動著,吸引著眾人的目光,盼望著這種據說吃起來軟糯甜蜜的食物成為將來的餐飯。
巡邏的墨者還在周圍,守護著這裏的秩序,安定著四周的情勢。
被綁縛的巫祝們嘴裏塞著麻球,暫時無人在意。
聽多了墨者言論後或驚或懼或不安的大族小貴族們,戰戰兢兢,不願意繼續在這裏停留,只想著趕緊回去。
墨者並不在意他們存在或是離開。晉楚爭霸、三家分級這些大事在即,商丘的那些人無力也無心將目光投向這裏。
說啞了嗓子的適,捧著一瓦罐的粟米飯,就著腌葵菜,大口地咀嚼,為明日、後日、甚至大後日的事積蓄著體力。
蘆花跪坐在一旁,帶著憐疼,將一塊被油炸熟的膩膩的葵菜夾到了他的瓦罐中。
墨子與禽滑厘等人坐在適的對面,笑看著吃的風卷殘雲的適,滿意於他今天的表現與民眾的態度。
這是適描繪的另一條路,一條與天志明鬼約束王公貴族們截然不同、但效果更盛的路。
墨子只是能猜到是什麽樣,卻沒有想到會是今天這樣的氣勢,更沒有想到適能把他以為很復雜的道理,講的讓民眾也能知曉。
這裏沒有外人,墨子便道:“這些話……終究會招致怨恨。”
適放下瓦罐,笑道:“至少今日不會。民眾們把出讓的權利交給了誰呢?我還沒說。所以可以交給王公貴族,也可以交給……另一些人。王公貴族們也能用這樣的道理啊,只要他們願意接受先生的說法。”
他的聲音沙啞,墨子示意他不必再說,心裏明白適要說的是哪句話。
即便適不出現,自己說的話已經有足夠多讓王公貴族們不願意聽的。
爵位不高,則民弗敬;蓄祿不厚,則民不信;政令不斷,則民不畏。舉三者授之賢者,非為賢賜也,欲其事之成。
只是,其事之成,成的是什麽樣的事呢?是民眾之利的事?還是君王獨斷取自己利的事呢?
這便是區別。
而這個區別,暫時可以模糊,所以不會忽然招致太多的反對、甚至被滅殺。
或許在王公貴族眼中,今天這裏發生的事微不足道,只是墨者在宣傳“尚賢”、“同義”這類的舊調子。
辯五十四看了看四周,小聲道:“我於楚地,見到了孟勝。桓定君已經前往郢都,新繼的楚王雄心如朝陽勃勃,宋地之事他不可能不管。最多一年,戰端必開,如今我們在此行義,倒也不懼,只怕商丘肉食者多不在意,只想著晉楚親疏。”
墨子哎了一聲,看著四周的民眾道:“這裏行義固然好,可商丘數萬人終究要遭戰火。事既已定,只怕商丘城還是要守一守的,總要逼著楚人退走。我本想著親自赴楚,可這一次怕是難以說服。”
“宋若親晉,陳蔡等地俱危,楚人絕不會放棄的。晉人又伐齊,魏新定中山、秦人眈眈西河,怕司城也盼不來三晉之兵。”
“不過適既弄出了火藥,守商丘倒是容易一些。若能守住,日後在這裏行義也少許多阻礙,墨者名聲也更顯盛。”
“可惜此地未能成勢,否則用來止楚,最是適合。我非攻,別人也不可攻我,攻我則亡。”
適咽下飯,心道只怕這裏的民眾真要是約了令法,未必願意救商丘,但此時也不說破,只道:“先生的意思極好,這便是將來約束天下不義之戰的手段之一。但宋人只能守宋,總不能晉人圍鄭也去幫忙。墨者終究太少,縱然奔波騰雲,怕是也趕不及。”
他的意思墨子哪裏能不知道,笑道:“你的嗓子已啞,便不必說這麽多。將來若這裏的事安定了,自然不會只在這裏,鄭人守鄭,可總得有所守啊。若是鄭君畝稅十二、晉人畝稅什一,鄭人為何要守?”
“終究,還是要先約本國之君,才能守住不義之征啊。按你所說,這些國君都是可以替換或是以法約束的。只是這事萬萬不能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