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山海遠異終成經(第2/3頁)

他也實在沒想到墨子的推理能夠推出自己心中都沒自覺的心思,如果天下不是這麽大而是那麽大,那麽這裏祭祀的鬼神管轄的是整個天下嗎?如果不是,那些不祭祀這裏鬼神的國度,又為什麽可以勝利或是失敗呢?

墨子看適不答,再次嘆息一聲,說道:“我曾說:人們做出了淫暴、寇亂、盜賊之事,還拿著兵器、毒藥、水火在大小道路上阻遏無辜的人,搶奪別人的車馬衣裘以為自己謀利。是因為對鬼神之事不察。”

“所以我說,雖有深溪博林、幽澗無人之所,施行不可以不董,見有鬼神視之。”

“我以為,如果每個人都相信自己的一舉一動,有鬼神盯著,那麽他就會做好事行義舉,而不是去做壞事、為禍亂。所以哪怕深山之中,也不可以不謹慎,我以為這是天下安定的辦法之一。”

“人,是不是應該敬畏一些不可知之物呢?如果無所畏懼……難道是好事嗎?”

“你可以解釋腳下的大地與不可琢磨的月亮,卻對鬼神一字不提,所以你並不信鬼神,是這樣嗎?”

適想了想,回道:“先生,您認為鬼神存在,難道不也是為了天下大治嗎?如果天下大治和鬼神存在這兩件事,您只能選一樣,您選哪一樣呢?”

墨子笑道:“你不必這樣問我,我沒有質疑你做墨者的資格,懷疑鬼神存在的墨者極多,但不行義的墨者沒有。孰輕孰重,我分得清。我只是以為,那兩位隱士總會知道一些,以解我心頭之惑。”

適試探著問道:“您真的疑惑嗎?”

墨子回道:“如果王公貴族們相信鬼神存在,是不是就不會有不義之戰了呢?我說的天志,和你說的天志,有時候我知道不是一回事,但你說的很有道理,也算是一種天志。我說給王公貴族們聽得天志,是:天喜歡人們愛人、不喜歡不義之戰、希望人們彼此相愛、希望人們不因為血統高低而分出等級……”

“如果沒有這樣的天志、如果沒有鬼神……在你成為墨者之前,我一直在猶豫,拿什麽來約束這些王公貴族,讓他們做行義的、有益於天下的事。”

適已經咂摸出了一絲味道,自己加入墨者之前,正是墨子重病導致鬼神之說被懷疑的時候。

墨子說他加入之前,他想不通怎麽圓滿自己的理念來約束王公貴族,並且著重地提到適沒有成為墨者前。

墨子想不出一個理由讓王公貴族可以愉快地接受人人平等相互兼愛的道理,所以想借助鬼神,並告訴他們這是上天喜歡的。

但事實上,適很清楚,想讓王公貴族接受人人平等的道理,除了把他們打的不得不接受之外,沒有任何可以“愉快”接受的辦法。

不殺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不可能愉快,也不可能不流血,古今中外,概莫能是。

再一個,墨子的鬼神之說也不可能盛行,因為他沒解決“到哪去”的問題。

沒有天堂地獄,一切都是現世報,這太容易被證明不存在了,也太容易被質疑了。

天堂地獄則不同,現世你無法證明不存在,可墨子的鬼神之說卻極為提倡現世報。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可問題是那些不義之戰的王公貴族們活的好好的,那些真正相信的則死的不能再死了。

所以別說王公貴族了,就是弟子多數都不信。如今留下的行義的,幾乎沒有認為鬼神喜歡人行義才行義的。

適覺得,此時倒是可以適當地攤牌,反問道:“先生,律法難道不能起到一樣的作用嗎?如果定出規矩,殺無辜者死,那麽難道律法不是起到了您說的鬼神懲罰一樣的作用嗎?”

墨子反問:“律法能實行嗎?就算可以加諸於百姓,那麽發動不義之戰的王公貴族,他們到底算不算殺戮無辜呢?誰來約束他們?”

他雙眼盯著適,他覺得適知道,上次說起的約天下之劍雖然讓他心動,但他多年觀人的感覺能夠感覺出,適肯定還有別的辦法,或者說約天下之劍也只是說了一半。

“適,我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可我做不到仲尼那樣從心所欲不逾矩,因為我從我的心,可我的心不是天下如今的矩。你所說的約天下之劍,真的可以鑄就嗎?你給我講的那些海外諸國,政治各不相同,卻都各有弊端,卻唯獨少了一樣。”

“難道就沒有一國是篤信鬼神存在、全知全能、相信只要你做了錯事就會降下懲罰的嗎?”

適看著墨子,想到那些後世才會有的諸國,很鄭重地答道:“先生,是有這樣的國的,但沒有用。這是以驗為先了,這樣的國您不知道,我卻真的知道。”

說完他又鄭重地搖了搖頭,很堅定地說道:“那樣的國,並沒有大治。相反,祭司斂財、專權,因為最不信鬼神的往往是祭司巫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