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術業專攻效倍增(下)

許是墨者這些天有些過於高調,從麥粉豆腐到隨後的半月之聚,總歸是引來了一些人的注意。

適此時在商丘城也算是小有名氣,稍微一散播說要成立互助交相得利工匠會的消息,先引來的是那些貴族上層的詢問。

他現在既然專門負責這件事,司城皇不出面,其余人也不好直接面見墨子,就由他來解釋這件事。

再者宋公已經離開商丘,司城皇整日會面公子田,也沒有精力放在這件事上,商丘城暗流湧動。

司城皇已經聽說了宋公離開前,墨子怒斥宋公的事,所以墨者再怎麽折騰在他看來也不是不利於自己,因而並不太在意。

再者楚王若因為宋公前去與三晉會盟而怒,要守住宋城還需要借助墨者的力量,這時候萬萬不能翻臉。

守住,是撐到三晉救兵來的前提。沒有墨者,守城必難,司城皇很清楚、對面的楚王也一定清楚墨者守城的手段,到時候有墨者在便可能只圍不攻,便能撐的更久。

不過這些天墨者的動靜,實在是有些甚囂塵上之意。市井間常常聽人談論墨者,上一次這樣還是在墨翟止楚的時候。

他便派了個人去詢問一番,只說問清楚就好,不要惱了墨者。

領命而去的人是秋官之一,官名司約,主管商丘城眾人的契約、約書,地位不高,權力也不算大。

因是向氏,便稱之為司約向。

司約向見到適的時候,適正在那和幾個木匠談一些事。

聽說這件事,適沒有單獨去見司約向。

雖然他可以全權處理這件事,不過如果沒有第三人在場,日後說起來也不方便。

便立刻叫了造篾啟歲和笑生做個見證,以便今後證明他說了什麽。

既然有些規矩是他提出來的建議,那他就必須以身作則。

見禮之後,司約向就問起了最近的事。

但也沒有明說,只說:“不知道墨翟先生這些天在做什麽?墨者聚集,城中人心不安。或有說‘墨者相聚、必有戰亂’。我是素知墨者行大義的,這些庶氓之言並不可信,但庶氓無知,君上又去會盟……”

說到最後有幾分欲言又止之意,顯然是既不想問的太直接,又表現出自己是出於安穩人心的初衷。

適看司約向年紀不算太大,又不是什麽實權貴族,看來這件事也不算太大,便嘆息道:“難道說墨者這樣做,竟然是罪責嗎?竟然被人猜疑嗎?”

司約向默然無語,也不回答。

適醞釀了一陣情緒,臉上露出一種無奈的、仿佛世人不解的委屈之色,說道:“我曾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人為遠吏,其妻與人私通。遠吏欲回,私通者大驚,擔憂以後再無私通之時。妻道:‘勿憂,可備藥酒殺之’。不想這番話被侍妾聽到。侍妾是其妻的同族侄女。待其人返回後,其妻讓侍妾端酒而送……”

這是《蘇秦列傳》中的一段故事,此時尚沒有人聽過。這時候講道理,動輒都是商湯夏禹,要麽就是文王聖王,很少有這樣生活化的故事。這個故事的關鍵處,是春秋戰國時代的侍妾,要麽是陪房丫頭要麽是主母的遠房侄女,而不是那種單純競爭關系的妾。

適說到關鍵處,戛然而止。

司約向聽得正心驚肉跳,不想適卻忽然不說,連忙問道:“後來如何?”

適笑道:“這就請君猜上一猜了。”

司約向皺眉思索一陣,搖頭道:“此事難做。侍妾既與毒婦五服之親,告知則害親;若不告知,其主被毒死,亦是害親。”

他在那琢磨了半天,想不出兩全其美之策。

等了好久,適終於說到:“那侍妾端著毒酒,走到主人面前的時候,忽然佯裝跌倒,將毒酒灑在地上。侍妾被主人打了五十鞭子,主母見狀也明白了侍妾的意思再不敢想此等事,主人也免於死亡。”

司約向聽到跌倒一事,忍不住稱贊道:“真聰慧女子也!”

適趁機道:“所以侍妾一跌倒而潑掉了那杯毒酒,在上保存了主父,在下保存了主母,可是自己卻免不掉挨鞭子,這就是想要兩全其美反而遭受了罪責和不解啊。”

“我墨家上為千裏之宋、下為萬戶之民,但上不能說服君上少征賦稅、上少征稅則費用不足;下不能忍萬民有戰亂饑饉之苦、卻又不能禍亂人心,更不願國人行莒子庚輿之事。為了兩全其美,只能忍受這樣的猜忌和罪責,可這又算什麽呢?”

他這樣一說,墨者的形象立刻高大了起來,仿佛就是那個委屈地受了皮鞭之刑的侍妾,又與墨子往日之行為相合,司約向躬身行禮道:“是這樣的道理啊。我愚鈍,如果您不說,我是不能夠知道的。”

適長嘆一聲道:“宋公會盟,只怕數年內楚人必至。然子墨子已勸而無用。若要征戰,又要丘甲賦,民用必不足。墨者也只有想辦法增加民用,以便將來征丘甲賦的時候,能夠讓更多的宋人不至饑饉啊。即便承受這樣的猜忌和懷疑,我們也是甘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