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閑棋冷子待天時(上)

司城皇見墨子說得鄭重,也向墨子行禮,雖然覺得墨者太傻,心中仍不免敬佩。

他雖然心中已經答應,可是嘴上還沒松口,只說要請問於君上,實際上是要和自己家人商量。

但他還是讓市賈豚留下來,一旦這件事定下來,就可以讓市賈豚清點數目、簽訂契約。

只說七八日內必有回復,墨子也答應送給司城皇玉米一對、地瓜兩枚、土豆兩枚,而且都是模樣碩大的。

待酒宴散後,司城皇立刻叫來了自己的兒子,詢問這件事,說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些猶豫。

皇鉞翎反問道:“父親,墨者可守信?”

“墨者一言,駟馬難追其舌。”

“父親,墨者可行義?”

“若談行義,赴之湯而蹈於火,死不旋踵。”

“父親可能用墨者?”

“無義,不能用。”

“墨者可有才?”

“大才,只是偏要行義。”

“父親,若有一日,宋政歸於我等,父親可願朝聘於三晉?”

“三晉與楚並無異。可借勢而不可信依。”

“父親,可有雄心?”

“你我俱是玄鳥之脈、商湯之後。天降之血,豈無雄心?”

“父親,你可信墨者變革耕種之法,稅費不減而賤用足?”

“墨翟既言,誰人不信?”

“父親,若楚來攻,三晉兵未至,若無墨者可守長久?”

“不能。”

“父親,沛、留之賦,可與陶、商比?”

“皆五十乘小邑,如城之湖比菏之澤。又需防越,不過聊勝於無。”

“父親,沛地可有人願為封地?”

“東靠虎狼之越,南鄰楚之大縣,又近逼陽故土民風刁烈。欲祭祀長久,均不願以此為封。一如楚之魯陽不受大梁。四戰之地。”

“父親,若沛、留大治,君上可能用墨翟之大義?”

“墨翟早有名望,非我能比,無需以此為功。但凡君上,並不肯用墨翟之義治國,墨翟必不受。”

“父親,若有日宋政歸我等,可願墨者治宋?”

“不談行義,不談非攻,不談非樂,不談節葬,不談節用,誰不願用?就算這些都不談,君上若用,上卿必妒。尚賢之說,為君者雖喜,卻不敢用,以免親貴怨怒禍起蕭墻。”

“父親,若不以墨為臣,可願以墨為通約之吏?”

“墨者守信,數年一換,民用既足,如封漁數年之澤,數年後數罟入而網,其獲必豐。”

“父親,數十年後可撒網者,誰人?”

“嘿……”

“父親,君上不日往任會盟,城中必有變,父親可願讓墨翟之人在城中?”

“非不得已,實不願見。其人大義,與之談如烈陽灼身、寒冰刺骨,又不能出言不恭,以免其弟子以之為恥行血濺五步之事。”

皇鉞翎不再問,躬身行禮後道:“既如此,兒子愚鈍,實在不知道父親還有什麽猶豫思慮的。”

司城皇心中的疑惑全消,哈哈大笑道:“若非你,我恐怕還要猶豫數日。既是這樣,我明日便出城去見君上。”

宋依古制,宋公在沒有圍城或是特殊情況的時候,在商丘城東南兩裏外的地方建築宮殿,並不是住在城中,以示身份的區別。

笑過後,又說起跟隨墨子一同赴宴的適,只說墨家又多出來一個可以獨當一面之人,又說不知道他有什麽辦法。

皇鉞翎想起這幾日的聽聞,笑道:“父親,那人在村社教人種植冬麥。不說那些奇怪的谷米,就是這宿麥之法,地不加增便可年收兩季。墨者當然可以借此行義,又不減賦稅。一年兩收,便是將什一稅變為了二十一稅。”

司城皇還是第一次聽說,問道:“冬日不枯?”

“那人說不枯,或真可不枯。”

“哎呀!若是這樣,豈不是中了墨翟的計謀?如此一來,每年可收兩稅,夏一收、秋一收,又何必叫這些墨者借此行義?”

皇鉞翎一聽,急忙勸道:“父親,萬萬不可。先不說何時種?何時收?五月收麥之後種植什麽?這些手段都在那些墨者手中,如今還不知能否成功便加稅賦,墨者必怒。”

司城皇哼聲道:“怒又如何?他們既然行義天下,我加稅他們反而更應該把這稼穡之法推廣出去,否則豈不是那些氓庶都要挨餓?我若先加稅,逼墨者將其推廣如何?”

“父親,行義天下,而不是行義宋國啊。他墨者有這本事,又有那些谷米種子,更有一些奇思妙想省力之物。攜種子去秦,秦王必喜;去三晉,三晉必爭;去燕齊,燕齊必強……父親不可為一時之利,而錯失這樣的機會啊。十年後,宋之庶農皆用此法,再加賦不遲啊!”

司城皇咬牙道:“想到這些糧食而不能征收,實在是心有不甘啊。怎麽偏偏這樣的人物,非要是墨者,非要去行義呢?為我臣屬,喜好俸祿,該有多好?這世上非常之人,莫非都是非癡即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