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志明鬼聚眾氓(八)(第3/4頁)

適不是王朝粉,也不是某國控。

在他看來,將來去哪都無所謂,秦也好、楚也罷,只要諸夏即可。

但無論去哪,都要保證有足夠的人可以用。

哪怕是變法,他也要保證搞掉舊貴族後,有足夠信奉樂土天志、學會認字算術農耕修河技術的人,頂替到那些舊貴族;還要有足夠信任他、信奉天志樂土的自耕農,來頂住一波又一波的貴族反撲。

他又不想如商君被車裂、如吳起被射死,那就只好有機會下手便不留情,殺個幹幹凈凈。

殺完了,讓新興的地主階層和工商業階層補上來就是。實踐已經證明,不看《周禮》一樣可以治國,不像周禮貴族一樣用餐刀叉子勺子而是筷子吃飯諸夏一樣亡不了。

這是大勢所趨,甚至將紙和印刷術用好,能讓他保證連漢晉門閥這種東西都出不來。

這種畸形的東西能出現,不過是因為信息傳播技術的限制,他們就是中世紀掌握了聖經解釋權的教士階層,紙張和印刷術會把他們炸的粉碎。

毀滅門閥的,是蔡倫和雕版印刷。

夫子不想當聖人,可架不住後人逼著他當聖人。仲尼作春秋的時候,因為抄竹簡難免有失誤,將仲孫何忌的名字不小心抄成了仲孫忌,但後人既然把他捧為教主聖人,聖人當然不能有錯,哪怕拉屎也自有深意,於是以義解經,認為這是孔聖人故意抄錯的,為的就是譏諷那些名字是雙字的人,有活力的儒家楞被改成了儒教。

偉大的儒家繼承者、實踐者、復古者、儒家真正的理想主義者王莽,一朝權在手便全面復古,甚至不準漢人起兩個字的名字,當世找不出比他更遵守春秋大義的人了。這是最虔誠的一位教徒,結果最後還惹了一身騷,反而成了奸佞的代名詞,何其冤也。

當然,墨家受制於局限性,也有很多糟粕的東西,甚至有些東西糟粕的厲害,尤其是在明鬼這件事上。

但墨家的優勢在於很容易更改一些東西。

譬如子墨子言曰:“我有天志,譬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輪、匠執其規、矩,以度天下之方員,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

天志,就是一種規矩。就像做輪子的人看圓不圓一樣,扯別的都沒用,拿出圓規和直尺量一量,是不是不是靠嘴皮子說的。

這天志到底是什麽,語焉不詳,可是很容易更改為憲法、科學、邏輯史觀、甚至唯生產力論。

反正還有一句“君、臣氓之通約也”。找不出聖人,那就把約定的憲法作為聖人,立為天子,是為虛君。

符合科學的、促進生產力發展的、促進國民財富總和增長的、促進國家實力增加的,合乎通約流程的,就是天志。所謂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

這東西不是道德,很容易衡量。

這東西改起來很容易,而且墨家還有數百可以死不旋踵的理想主義者,最容易成事。

在適看來,將來想要更改墨經,這天志是必須要講清楚的。

天志,不是技術,而是科學。

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區別。

科學是一種解釋世界的方法,可以促進技術也可以解釋技術。

技術需要被解釋,否則就會出現穿山甲作為藥材能夠通乳是因為穿山甲喜歡鉆洞這種邏輯,但按照裏面蘊含的解釋世界的方法來看這似乎沒錯……

每個人都會按照自己相信的方式去解釋世界,是因為穿山甲體內含有某種物質所以可以通乳;還是因為穿山甲喜歡鉆洞所以可以通乳……

這就是諸子百家爭鳴的原因之一,也注定了諸子百家不管誰得勢都會弄死其余的諸子學說。

世界只能有一種解釋。理性派得勢的時候,殺起迷信派絲毫不手軟,反過來也一樣。

法家可以改變天下,但無法解釋天下,沒有給出讓底層可以幻想的未來;最睿智的法家知道不法古,要根據情況的變化制定不同的政策,但他們只能依附君王,等到大一統完成需要改變的時候已經難以改變。

這是他們的大問題,這也是適不去西河投靠吳起、李悝、公叔痤而是要想辦法混入墨家的原因之一。

這是唯一一個講邏輯學的學派,也是唯一一個有自己的武裝而不是完全依附君主的學派。

至於眼前這些如此如醉的村民,他們暫時不需要知道這麽多。

適希望的,只是等到他們、等著這些被貴族斥為小人、氓、黔首、或是愚民的人看到玉米地瓜這些讖語預言中的事物出現之後,當他受到別人威脅的時候、當他有機會變法受到阻撓和貴族反撲的時候,這些人可以站起來,有勇氣保護自己的希望與幻想,這就夠了。

為自己的希望而戰的人,最難阻擋。

此時這些喝魚湯的人,不過二三十戶、五六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