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志明鬼聚眾氓(八)(第2/4頁)

那時候會有一種用黏土燒結的石頭,用來建造房屋,不再懼怕蠹蟲蟻咬。窗子上會糊上那種用草木做出的薄如蟬翼的賤帛,風雨無懼。

那時候會挖掘溝渠,旱時取水、澇時排洪。又修有運河數條,東海的魚、洛陽的醋、楚地的柘、宋地的麥,彼此交匯。九州方圓,各自照應。幽州荒、則引青州之糧渡海而運;荊州荒,則引巴蜀之米沿江而下……

到那時,便會按照墨翟先生所說的那般,選聖人為天子。這聖人便是通曉全部天志的人,若沒有,則令王與臣氓通約。以約法為天子,約法之下才有官吏,約法之下人人相平,即便貴為王侯亦不能背約法而馳行。

悖約法者,人人誅之。不義之戰,人人唾之。誅無道、秉天志、抵樂土,人人從之,則樂土可建於九州。

這樣簡單的描訴,並沒有絲毫不勞可獲的幻想,只是一個所謂“盛世”的封建王朝模樣。

可即便這樣,已經足夠讓這些村社的人如癡如醉,甚至覺得有些遙不可及。

至於他們偶爾聽說的在下一重的樂土,則根本沒去考慮,那實在太遠。

因為怎麽可能會一個女人一次能紡十錠紗?怎麽可能會有一種黑色的石頭代替柴草?怎麽可能會有一種無色透明的仿佛水一樣的東西安在窗上遮擋風雨?

再說便是第五重樂土就已經足夠,那些剩下的是留給子孫的,這輩子只求能看到所說的第五重樂土就好了,哪還敢奢望?

村社的人怎麽也想不到到底什麽樣的谷,可以有小孩手臂般粗細?什麽樣的菜,可以脆甜如蜜色澤如肉?什麽樣的辦法,可以讓惡金不容易折斷而又便宜?什麽樣的犁鏵,能讓一頭牛就能拉動?

但人總有幻想的權力,即便最卑賤的人也該有。

幻想之余,他們卻不知道,這些幻想中的某些谷物與菜蔬,很快就會出現在他們眼前。

到那時,這樂土之說就不再是幻想,而是成為了一種可能——既然菜蔬三谷是真的,剩下的一定也是真的,也是通曉的天志的天鬼所推算出的樂土。

而已經見過了玉米和胡蘿蔔的葦與蘆花,終於明白過來適要做的事,遠比他們想的更為宏大,墨者到底是做什麽的心中多少也有了一些了解。他們不會去說,因為他們知道馬上就要收獲。

預言的可怕之處,在於半真半假。當半真出現後,沒有人可以保證剩下的不是真的,如果不是那只是沒做到。

於此時,沒有人可以做出這樣的預言,除了適。

而當這種預言的一部分實現後,剩下的預言也就成為了人人為之努力的方向。

半真,誰能保證半假呢?

當玉米、地瓜、胡蘿蔔、棉花這些在樂土幻想中才有的東西真正出現在眼前的時候,誰又敢說牛耕、賤鐵、紙張、考試這些東西不是可以實用的呢?

有預言,且被實現一部分,那麽就能握住天志的解釋權。

到時候,無論是誰弄出來的,都可以拿著這篇讖語說這是天志。

雖然無恥,但卻有效。

……

村社陶缸前的適,面對微笑,看著這些沉醉其中的農夫,心裏明白等到玉米收獲的那一天,自己就算是走完了第一步,也是最難走的一步。

這些農夫的暢想歡笑,在他看來竟是如此廉價。

上輩子他出身不高,可即便如此他也看不上自己所描繪的第五重樂土,再好的封建王朝盛世,也趕不上他前世一個最普通的人所擁有的一切。

可對這些農夫而言,卻像是蒼蠅見到了腐肉,一頭紮進去再也不想出來。

他前世上了那麽多年學,學到的最有用的東西就是抓住矛盾、解決矛盾。

如今這天下的矛盾,顯而易見,無非三樣。

大爭之世,諸侯紛爭,於是重稅重賦,不重稅重賦就會被人滅亡,大一統未必會輕薄徭役,但不大一統肯定不會輕薄徭役,這是個必要不充分條件,但卻是必要條件。

貴族分封,束縛農奴,於是束縛了勞動生產效率。自由的農民,確定的產權,在人少地多的情況下,可以開墾更多的土地。

工具落後,鐵未退火,於是生產力水平不足。此時的矛盾不是患不均,而是患寡,廣袤的土地處處都是,九州之內不足兩千五百萬的人口,兩百年之內沒有地少人多而患不均的危險。

這三樣又是相輔相成的,誰能解決這三個矛盾,誰就可以一統天下。誰能發現這三個矛盾,誰就可以成為百家諸子中最有力量的那個。

可看似最簡單的第二個矛盾,已經難倒了無數人。吳起這樣的人物被射死、商鞅這樣的人物被車裂,無數貴族與君王之間的爭鬥,無數次內部的權勢紛爭,很多都只為這一點。

魏國只是解決了第二點中的一小部分,便可以成為戰國初年第一強國。楚國哪怕有武陽大敗貴族勢力大減的良好條件又有吳起這樣的人才,終究還是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