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1566—1573年(第2/70頁)

兩個人瞧著路上人潮湧動,就知道人數比料想的還多。埃布裏馬邊走邊問:“畫得怎麽樣了?”

“要收尾了。”卡洛斯請了安特衛普一位大師為主教座堂作畫。埃布裏馬知道卡洛斯祈禱時感謝主的恩賜,請主允許他長此下去。他和埃布裏馬一樣,從不把眼前的順遂當成天經地義。他總講起約伯的典故:約伯生活美滿,後來落得一無所有,但他說:“上主賜的,上主收回。”

埃布裏馬心中奇怪,他以為卡洛斯在塞維利亞遭迫害,會因此反對教會。說起信念時,卡洛斯總是三言兩語帶過,這些年來,埃布裏馬從卡洛斯的隨口之言還有字裏行間中得知,天主教儀式帶給卡洛斯極大的慰藉,類似他自己行水禮。新教教堂裏四壁蕭然,兩個人都覺得索然無味。

埃布裏馬問:“最後你們決定什麽題目了?”

“加納的神跡,就是耶穌變水為酒的典故。”

埃布裏馬哈哈笑了。“聖經裏你最喜歡這個典故。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人人都知道卡洛斯嗜酒如命。

卡洛斯微笑著說:“下周就送去教堂了。”

這幅畫表面上是城中冶金匠的捐贈,不過人人都清楚,錢是卡洛斯一個人出的。從中不難看出,卡洛斯已迅速成為安特衛普數一數二的人物,他性格和善,愛與人交往,再加上頭腦精明,當上市議員應該是早晚的事。

埃布裏馬則不同,他性格內斂謹慎。比頭腦,他不輸給卡洛斯,但他對當官不感興趣。再有,他喜歡攢錢。

卡洛斯又說:“過後大夥聚一聚,你帶著艾微也來吧。”

“那還用說。”

還沒走到牧場,耳邊就傳來一陣歌聲,埃布裏馬覺得脖頸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這歌聲著實不可思議,他早習慣了在天主堂裏聽唱經班齊唱;主教座堂裏的唱經班人數也不少,但和眼前這一幕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他從沒聽過數千人齊唱一首歌。

兩個人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處矮坡頂,正好俯瞰整片牧場。草場向一條淺溪延伸,遠處緩緩升高,總共少說也有十英畝,擠滿了男女老幼。遠處,一位牧師站在臨時搭成的高台之上領唱。

他們唱的是法語:

我雖經陰翳之谷、不虞遭害、

因爾相偕、爾杖爾竿、用以慰我兮……

埃布裏馬聽懂了,這是《詩篇》第二十三首,可以說耳熟能詳。他在教堂裏聽過拉丁語唱詩,但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歌聲仿佛自然之偉力,讓他想起海上的風暴。這些教徒對詩章所言深信不疑:縱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埃布裏馬瞥見繼子馬圖斯站在不遠處。馬圖斯每逢主日都跟著父母去教堂,不過近來對天主教會嘖有煩言。艾微叮囑他不要到處嚷嚷,可他不聽;十七歲的少年眼中,是非容不得顛倒。埃布裏馬看見同他為伍的少年都帶著嚇人的棍棒,心中預感不妙。

卡洛斯也瞧見了馬圖斯,緊張地說:“那些孩子看樣子是來打架的。”

埃布裏馬感覺草地上籠罩著平靜歡樂的氣氛,樂觀地說:“看來他們今天要掃興而歸了。”

“竟然有這麽多人啊。”

“你看有多少?”

“幾千吧。”

“這可怎麽數得過來。”

卡洛斯擅長算術。“從小溪分開,一邊算一半。從這兒到牧師那兒畫一條線。最近的四方塊裏有多少人?再分四份。”

埃布裏馬略一估算。“一共十六格,每格五百人?”

卡洛斯沒回答,只說:“有麻煩了。”

埃布裏馬看見卡洛斯望著自己身後,於是也扭頭張望,立刻明白了卡洛斯緊張的由頭。只見林子裏走來一夥人,是幾個教士和士兵。倘若是來驅散集會,那人也太少了些。這些新教徒有備而來,並且自以為是,他們絕不是對手。

走在正中間的是一位神父,六十四五歲,身穿黑袍,胸前掛著一枚惹人注目的銀十字架。神父走近了,埃布裏馬看出他深凹的眼窩裏嵌著兩顆黑眼珠,高鼻梁,嘴角勾勒出堅毅的線條。埃布裏馬不認得這人,只聽卡洛斯說:“是彼得·蒂特爾曼斯,龍塞總鐸,宗教裁判官。”

埃布裏馬緊張地瞥了一眼馬圖斯和他那群朋友。他們還沒注意到這位來客。等一會兒他們發現宗教裁判官來監視他們集會,不知會如何收場?

蒂特爾曼斯那夥人越走越近,卡洛斯說:“咱們還是躲開好——他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