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 四(第2/14頁)

“有沒有鐵礦石給我表親卡洛斯?”

喬納森搖頭說:“船上都是羊毛。”這時又聽見喊他的聲音,語氣透著不耐煩。“稍後再把信給妳。”

“去我們那兒吃飯吧。離水濱最近的城區,能看見冒煙的地方就是。名字叫埃爾阿雷納爾,就是‘采砂場’,國王的槍炮就是那兒造的。就說找卡洛斯·克魯茲。”

喬納森攀著繩索爬回船上,巴尼也就走了。

加來的消息——或者說杳無消息——他並不吃驚,但心情難免抑郁。母親的大好年華都用來經營家族生意,想到她的心血被人白白竊取,巴尼又氣又難過。

他在水濱問了壹圈,都沒有鐵礦石可賣,於是在特裏亞納橋掉頭折返,踏上狹窄蜿蜒的小路。此時,各類商販紛紛出門準備開張,路上熙來攘往。塞維利亞比王橋繁華許多,可氣氛卻顯得陰沈沈的。西班牙是全天下最富庶的國度,同時又至為保守:法律明文禁止花哨的打扮。富人壹身黑衣,窮人穿的是褪了色的棕布衣服。巴尼覺得諷刺:說到極端,天主教和新教倒是不分上下。

在城裏趕路,就數這個時候最安全:小偷扒手大白天的壹般都在呼呼大睡,等到了下午晚上,大家小酌幾杯放松警惕,他們最容易得手。

快到魯伊斯家了,巴尼放慢腳步。這是間惹人註目的新磚房,寬敞的二樓並排開了四扇大窗。晚些時候,窗前會罩上格柵,身材臃腫、氣喘籲籲的佩德羅·魯伊斯先生坐在窗前,仿佛蘆葦地裏的蛤蟆,隔著屏障觀望過往行人。現在時候尚早,他還沒起床,窗戶和格柵也都敞開著,讓室內通通早晨清冽的空氣。

巴尼壹擡頭,果然如願以償:他瞥見魯伊斯先生十七歲的女兒耶柔瑪的倩影。他腳步更慢了,目光沒離開她:那白皙的皮膚、濃密卷曲的烏發,最迷人的是那雙大眼睛:清澈明亮的棕色眸子,上面襯著兩道黑眉毛。她對巴尼嫣然壹笑,謹慎地擺壹擺手。

家境優渥的小姐不該站在窗前,更別說對路過的男子揮手了。要是被人發現,那可有苦頭吃了。可她還是大著膽子,每天早上這個時候都守在那兒。對她來說,打情罵俏至多只能如此。想到這裏,巴尼壹陣欣喜。

他經過魯伊斯家,又倒退著往回走,臉上壹直掛著笑。他絆了壹跤,險些摔倒,隨即做個了鬼臉。她咯咯笑了,擡手掩著朱唇。

巴尼並沒有把耶柔瑪娶回家的意思。他才二十歲,不想這麽早成家立業,就算想,他也不確定耶柔瑪就是適合的人選。他只想結識她,趁著四下無人和她肌膚相親,偷得香吻。可惜西班牙人對女子管得比英國還嚴;巴尼沖她比壹個飛吻,暗想吻到真人大概沒什麽指望了。

這時就見她扭過頭,似乎聽到人呼喚,很快她就從窗邊走開了。巴尼也只好不情願地走了。

卡洛斯家離得不遠,巴尼的念頭由相思轉到早飯,過程之快,自己都有幾分羞愧。

克魯茲家的入口立著壹道寬闊的拱券,直通到院子裏,而院子就是冶煉的場地。院墻邊堆放著成堆的鐵礦石、煤炭和石灰石,中間用簡陋的木板隔開。庭院壹角拴著壹頭牛,爐子立在中央。

卡洛斯的非洲奴隸埃布裏馬·達博正忙著引火,為第壹批冶煉做準備。只見他凸出的黑額頭上全是汗珠。巴尼在英格蘭也見過非洲人,在庫姆港這些港市見得更要多壹些,不過他們都是自由之身:英國法律沒有限制奴隸的條款。西班牙則不同,塞維利亞的奴隸成千上萬,按巴尼估計,占了人口十分之壹左右。這些奴隸中有阿拉伯人、北非人、壹些美洲土著,再就是和埃布裏馬壹樣,來自西非曼丁卡地區。巴尼善於模仿,已經學會了幾個曼丁語詞。他聽見埃布裏馬跟人打招呼說的是“I be nyaadi?”也就是問您好。

卡洛斯背對著門站著,正在研究新壘好的磚爐。他聽人說起壹種煉爐,上面加鐵礦石和石灰石,底部鼓入空氣。三個男人誰也沒親眼見過,趁有空的時候蓋了個大概的樣子,想試來看看。

巴尼和卡洛斯說西班牙語。“今天水濱買不到鐵礦石。”

卡洛斯則壹心壹意地琢磨新爐子。他搔了搔彎彎的黑胡子。“得想辦法把牛套上,好讓它拉風箱。”

巴尼皺著眉頭說:“我想不出具體法子,不過只要輪子夠多,讓牲口拉什麽都不成問題。”

埃布裏馬聽著兩人對話,插嘴說:“用兩套鼓風袋。壹個充氣的時候另壹個吹。”

“好主意。”卡洛斯稱贊說。